屬於我們時代的文化媒體
0
0
「不好,就再來!」蔡振南與製作人黃綻默談〈無償〉單曲

VIBES PAPER 01 - BAR

「不好,就再來!」蔡振南與製作人黃綻默談〈無償〉單曲

已多年未出新歌的蔡振南,此次為2024年《角頭》電影及影集系列做開篇主打,演唱單曲〈無償〉。製作人黃綻默與他花費了一年的時間打磨,歌曲以北管起,南管合,蔡振南說這是唯一一首讓他頭皮發麻,以靈魂視角所寫的歌。

攤開蔡振南的創作,彷彿是篇台灣流行文化簡史,從單曲〈心事誰人知〉、專輯《南歌》、台灣新浪潮電影《多桑》,甚至是台劇《花甲少年轉大人》,他的作品啟發無數後人。作曲家出身的黃綻默,入行以來懷抱的台語歌夢也是因他而起。

黃綻默的童年,是看著阿嬤玩「大家樂」長大,「她玩得很瘋,可以輸掉兩三間房子的那種。」但真正引起他興趣,是蔡秋鳳演唱、蔡振南作詞的歌曲〈什麼樂〉,作為電影《天下一大樂》的主題曲,貫徹諷刺的基調,光是開頭三句「九九說是天公牌/零零講是地王牌/那著四四講會壞」就打破他對於音樂的想像。「我常常在想,怎麼人有辦法把數字變成一首這麼有趣的歌!」黃綻默震驚了一輩子,而蔡振南創作它卻只是一小時。

「我之所以會一直寫台語歌,就是受到南哥的影響。」黃綻默說,他總把與蔡振南長期合作的編曲家江孝文當作假想敵,敦促自己。這次終於輪到他,與偶像南哥合作了。

曲高,但不可和寡

蔡振南(左)與製作人黃綻默(右)。

要讓20年來已不太開金口的蔡振南點頭唱歌,並非易事,「但我聽到〈無償〉時頭皮發麻,從來沒有人寫過一首歌,是以靈魂的角度在唱。」蔡振南說。

其實在2017年拍攝《角頭2:王者再起》時,〈無償〉便有雛形,創作者謝偉忠是位愛創作的焊工,據說當時被倒了幾百萬——這首歌正是他的遺書。

幸好黃綻默先於死神找上了謝偉忠,一起創作《角頭—浪流連》的主題曲〈渡鳥〉,謝偉忠正式加入「角頭」行列,讓〈無償〉在電腦裡先好好躺著。直到某次,製片公司想要一首不同於市面的歌曲,〈無償〉才從電腦的深處被掏出。歌曲的滄桑與沉厚,眾人皆認為只有蔡振南的歌喉能駕馭。

不過蔡振南的答應,只是挑戰的開始。黃綻默、謝偉忠兩人,在蔡振南指點下不斷地編寫、調整,做了八個版本,磨了整整一年。

「我做唱片有兩種,一種給人唱,像是〈心事誰人知〉和〈金包銀〉;但像〈花若離枝〉就是只給聽,不給唱。」蔡振南說,〈無償〉的基底本就獨特,但作為主打,它不該只供人欣賞,「這首歌是要給人唱的。」

「之前在編曲上面想太多了,這是我的盲點。」黃綻默回應,前幾個版本沒有拍子,交由情緒帶領歌曲,演唱者難以入唱,也無法從演奏裡出脫。

「平心而論,單聽音樂性,非常好。」蔡振南讚道,但那個好只存在於音樂表現,無法容納演唱,「配樂與卡拉(カラ)是不ㄧ樣的,配樂你可以在範圍內盡興表演,但作為卡拉,你要讓人聲帶著走,不能把唯美都表現在演奏方面。」

糖果裡帶著鞭子,蔡振南語重心長。他肯定黃綻默的才能,卻也不給予任何寬待,點出所聽見的每個問題。在這首歌已修到第七版,離送混只剩幾個月,南北管、室內樂都已花錢做好時,蔡振南依然覺得不行,拍片空檔抽出一個鐘頭與黃綻默電話長談,最後喊了句「隨便你,你覺得這樣可以,就這麼用吧!」留黃綻默自己決定,不甘心合作中有一方妥協的黃綻默,最終打掉重練。

手工是必要

無論做什麼,蔡振南的標準總是特別高,但提出要求前他都先親身確認過可行性:要訪問視障朋友,就先矇住雙眼去了解如何不靠視覺在馬路行走;要找工人洗窗,自己先爬上女兒牆走一圈,以肉身確認不會太過危險。「所以我拍片也常和導演吵架,劇情不合邏輯,我就拒演,叫編劇跟我解釋。」

與蔡振南合作的那整年,對黃綻默來說是場磨練,「以前的我很好搞,錄音大概半小時結束,有個七八分便滿意,誤差交給Auto-Tune(自動調諧)調整。但南哥不Tune的!光一首歌就錄12個小時,之後補錄10個小時,連剪分軌也盯著我們十多小時。」

蔡振南否定科技嗎?其實沒有,相反的,蔡振南說他可是台灣最早嘗試用科技創作的音樂人之一。在卡帶還未被CD取代、音樂剛要從類比轉入數位,他便從日本進口電子琴、混音器、MIDI等器材,給自己,也給他的學生每人一套去摸索,「那時候他們還不相信有MIDI的未來。」

之所以不用Auto-Tune,是蔡振南對於音樂的堅持,「我原則上一定要純手工,真正好作品的Q度、純淨度,MIDI是做不出來的。」沒唱好,音檔就刪掉、重來,不留退路,就是要保持情緒的連貫,保留呼吸和換氣,那些聲音裡細膩的原汁原味。蔡振南盯梢每一個細節,就連在白金錄音室混音時,鎖吶的中央C偏移了2個赫茲也聽得出來。但他不干涉過多,只說了句「跑掉了,啊你們檢查一下。」便瀟灑離場,讓黃綻默與其他製作人自行研究。

「可能是因為現在錄音太方便、我們轉數位太久了,忘記一些本來該有的東西。像現在很流行修人聲,有些已經把pitch修到不像人,線都拉死了。」黃綻默說,過度的修飾照顧了聽感,卻沒留下情感,這也影響著歌手台前台後的落差。

有些細節不再得過且過,黃綻默說這是他做完〈無償〉後最大的改變。他像塊海綿,吸納了蔡振南的各種指點,實踐在日後自己的創作。

借來的,「乃早乃還」

蔡振南說接下來《角頭》的創作便與他無關,但望著黃綻默的眼神,似乎很滿意能有這樣的門生。

〈無償〉以北管入曲,「舉頭三尺位/無眼無嘴耳」用嗩吶道出怨嘆;收尾的是南管,「返家七日時/有膽有勇氣」以洞簫作結。

文言的歌詞曾讓蔡振南與黃綻默擔心,聽眾會不會不解其意,但留言裡一句「初聽不知詞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讓兩人定心不少。有些真正的道上兄弟給予黃綻默回饋,有人覺得是魂魄頭七後的返歸,有人聯想到家庭的種種,也有人回想到過去被關的日子,「這就是我最開心的,我不希望一首歌只是單純的定義,我希望它有模糊地帶,那個模糊很美。」少少幾字卻濺起各式漣漪,這是台語才有的韻味,也是他堅持做台語歌的理由。

作為《角頭》影集、電影和專輯的起頭,蔡振南對於〈無償〉的堅持,定調了黃綻默往後的製作。這次影集中的其他配樂,黃綻默打算以八音、南北管等台灣傳統樂器為主要走向,拉回《角頭》在聲音上最原始的主題性;日後還會特別打造一張專輯,預計以同樣的基調,找來重金屬樂團血肉果汁機、歌手荒山亮、饒舌歌手吳霏、G.K.等,要撞擊出各式的變化。

蔡振南表示他不做唱片已久,現在只做跟文化保存有關的工作,所以他演、他主持,遇到對的歌才偶爾開個口。

兩人相談這天,三句不離創作,與當初黃綻默看到偶像咇咇掣(phih-phih-tshuah)的模樣,已相距甚遠。如今他的家裡多了一張《多桑》的海外版海報——這部帶領蔡振南人生轉捩的電影,海外版的片名寫著「A Borrowed Life」。海報是蔡振南送的,一張給他,一張留在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而黃綻默往後的人生,將帶著蔡振南的原則,繼續創作下去。

本文同時收錄於音樂報《VIBES PAPER》 01 期,隨《VERSE》雜誌 023 期發行。


文字/Mion 攝影/Kris Kang 編輯/Annie
大亞能為明日鏈結大亞能為明日鏈結
  • 文字/Mion
  • 攝影/Kris Kang
  • 編輯/Annie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