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會玩「字」的設計師宋政傑——不做「帥哥美女」,做最沒有距離感的設計
《VERSE》第20期雜誌以「無名小吃」為封面故事,特別請到設計師宋政傑創作封面與內頁的字體與插畫,也藉此機會與他聊聊,一路以來做平面設計、創造字形的心得與感悟。
設計師宋政傑,曾任金曲獎項字體設計、justfont字體研修所標準字講師,明明從來不只設計字,但實在太會做字,讓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專門的字型設計師。在各個設計領域都表現亮眼的他,擅以平面設計的圖面思維解構、重塑字形,讓每個文字都有了靈魂。《VERSE》第20期雜誌以「無名小吃」為主題的封面,特別與他合作從字體到插畫的創作,我們也特別專訪宋政傑聊聊他的造字之路、之道,以及這一年旅居日本做設計的新感悟。
宋政傑生在勞動節。這預示了他以高頻運轉的原廠設定:兒時被診斷過動、思慮快連帶的語速快、同件事做太久便易感無聊,但最怕的還是「閒下來」。
這份能量,也展現在他格外多元又多產的設計中。
入行將近十年,宋政傑的作品領域廣泛,他在平面、動態、插畫、網頁和策展等不同的設計思維中自在切換,從王心凌到溫室雜草的專輯封面、與變裝皇后合作的衛福部愛滋公益海報、保險套品牌廣告一直到教科書改造計畫的品德教育聯絡簿⋯⋯一個個題材與形式迥異的作品背後,都有他的操刀。
然而在一眾作品中最為人所知的,是他造的「字」。
一切的開始,是雪恥
在宋政傑的手中,字總是以意想不到的形狀誕生:「貓」被拆成三隻小貓,「熱」是四隻被冷氣吹融化的小熊,「象」是頭鼻子特長的大象,「怪談」兩字變成小鬼,披上了白色的斗篷;視覺材質上,則可以是積木、黏土、火焰、牙膏⋯⋯人們習以為常的撇捺,經他的一番捏塑變得天馬行空,他也成功「玩」出了名堂,讓自己的字登上了第31屆金曲獎各大獎項的頒獎螢幕,成為全台觀眾屏息等待開獎時的矚目。
沒人想得到,他最初會開始認真做起字,其實是為了雪恥。
大三的夏天,剛決心要做平面設計時,宋政傑去知名設計團隊「洋蔥設計」實習。某次作品發表會,老闆把他拉到一旁:「欸阿傑,你是不是不擅長做字?你這字做得好醜。」「幹,真的好羞恥!」當下的驚嚇混雜不甘,宋政傑現在還是歷歷在目,好在他不是打退堂鼓的人,「好,既然做得醜,那我是不是應該多下點功夫,嘗試不一樣的字體,瞭解更多知識?」
認真起來才發現,自己從學校獲得的字體學知識實在太粗淺,「我那時大概只說得出襯線體和非襯線體的區別,但十年前,字體的知識還不普及,很多市面上的字體課程也還沒出現。」他只能一個人埋頭苦練,要求自己每天做出一種字形,「天天找不同的keyword創作,然後只要一看到有趣的字體風格,就去觀察、研究人家為什麼要這樣做?」
直到夏天結束時,因為又一個字體專案,宋政傑獲得了稱讚。雪了恥,也從此迷上了做字。
融化筆畫的稜角與框架
對宋政傑來說,字的有趣在於,越做看見越多待挖掘的可能性:「我覺得大家都把『字』想得太方方正正了,明明中文字一開始被創造的時候,根本也不是長成正方形,」如甲骨文、草書、行書,「是鉛字印刷發明後,為了方便製作,才被濃縮進一個個方塊裡。」
於是他享受反其道而行,讓字體圖像化,也用新奇的思維將文字拆解。例如2021為Taiwan Beats做的海報,「我把「台」拆解成T跟B,看得出來是什麼字,但也可以用別種方式解釋。」比起一目瞭然,他更追求創造一種曖昧感。
也因此,宋政傑以設計品牌logo的「標準字」居多,而非全套龐大的「字型」,「通常標準字只需要考慮三、四個字,字型卻要同時考慮一萬多種可能性,」他清楚自己作品的屬性,「像我之前用一根莖繞出一個『花』,這根本不可能發展成一整組其他字型——譬如『鷹』怎麼可能繞成這樣子?所以,做標準字有趣的地方,就在於它有剛好的空間容許大家創作,玩很多種不同花樣,讓字是有個性的。」
他也始終明白自己的屬性,「現在我還是不喜歡一件事情做太久,所以很佩服字型設計師,他們有點像苦行僧,要不斷讀經文、不斷調整。」因此,2020年,受字型設計暨推廣教育團隊justfont之邀講授標準字體課時,面對台下一整排眼睛發亮的專業字型設計師,作為唯一的平面設計師,宋政傑覺得奇妙又荒謬,他謙虛,從不說自己是在「教課」,而是以平面設計師的視角、相對豐富的排版經驗,和大家一起探索做字時的更多可能。
我的字不是帥哥美女
洋蔥設計之後,宋政傑也曾進入奧美廣告工作。那段加班得水深火熱的日子,對他的影響非常務實——用他開玩笑的話說,這也是某種「遺毒」:「資訊放在那邊就是要被閱讀的,要能有效地傳遞出去,不然留白不是更漂亮?」
而訊息要能被接收的另一大前提是要與人親近,「我不喜歡有距離感的事物,不希望我的作品像是路上的帥哥美女,讓人覺得好漂亮喔!然後就會繼續保持一段距離的那種心情。」他想做的,是存在每個人身邊的設計,有創意,但是要接地氣。
2018年,宋政傑參與「好漢玩字節」,應高雄駁二藝術特區之邀創作、展出一組代表『台灣味』的字體,但他琢磨,「如果只是漂漂亮亮展出標準字,只有字體控會在意,一般人會覺得這沒什麼啊!」
於是,他決定進一步扣合當年整個展覽的大主題「桃花源」,不僅玩字形,也大起玩字義,「既然桃花源與世隔絕,所有文化都進不來,那是不是不同語言進來也都會變成中文字?因此,我們選了很多國外品牌,讓KFC變成『嗑福雞』、 Uniqlo變成『有衣褲嘍』、momo paradise叫『牛牛天堂』⋯⋯」幽默逗趣的概念發想,既與台灣的諧音哏文化對話,也讓每位觀眾都能會心。
同樣的,2021年應街道策展計畫「臺北街角遇見設計」之邀,設計代表「中山」的字體時,宋政傑也刻意留心,讓展出的燈箱高度與行人齊平,確保人們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得到作品。
此外,他更進一步探索設計和情境的相容,把親身散步、觀察街區的感受實際滲入字體的稜角,「沿著心中山線型公園一路散步,也是趟從菜市場走到百貨公司商圈,很有年代落差感的步行。」最終,從雙連走向中山時,行人會注意到一路上展出的字體從充滿手感的,變的線條越來越時髦、銳利。
做了無數款字後,宋政傑現在眼中有生命力的好字形,「是可以極度有個性,但更要可以沒有違和感地屬於那裡。」
站遠一點看自己
也總會有些沒有靈感的日子,宋政傑笑著細數,打電動、看漫畫、看作家們在網路上吵架⋯⋯都是自己獲得新觀點與刺激的方法,「還有同個目的地換不同路線走,我很喜歡繞遠路!」
最近,這條路乾脆繞去了日本,宋政傑去邊唸語言學校邊接案的日子,轉眼已快滿一年。而選擇日本的原因,也脫離不了「字」,「我真的喜歡字體,尤其是漢字,但在台灣待久了,漸漸覺得侷限在同一個看字體的角度裡。」
作為同樣使用漢字的國家,日本給了他許多新的啟發。譬如某次,他在clubhouse上舉手問前日本奧美創意總監飯田佳樹,怎麼看待台灣的設計?「飯田老師回答我,他沒辦法說出台灣設計是什麼風格,但可以很肯定一件事:台灣人很喜歡用『曲線』。」
老師沒有給出更多解釋,「那陣子,我一直思考,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結果還是最熟悉的「字」點通了他,「我想到,日本除了漢字,還有片假名、平假名,尤其是平假名本身就很多圓弧,甚至比歐文字有更多的曲線變化,所以他們下意識會使用直線去做對比,文字排版上方塊感也普遍明顯;但我們的文字系統純是漢字,本身就足夠方正了,所以才會大量愛用曲線來作出變化。」
「如果沒有透過日本人的眼睛看見,這件事是我一輩子都不會觀察到的。」宋政傑滿足地感嘆,站遠一點,更看清了自己,「當我們越了解自己的文化、自己是誰,才更知道要怎麼做設計。」
不過,雖然換了個國家生活,宋政傑的生活依然不變的快速又忙碌,他總愛自嘲,「最諷刺的是,每年我生日全台灣勞工都放假,我沒一次放得了。現在人生最大的目標,就是存錢等老了去安樂死啦!」
但一講回手上正在忙的案子,他又難掩興奮,透露自己正在嘗試一個全新的領域——擔任日本女團專輯的Art Director,「可以的話也滿想去日本的廣告設計公司闖闖、還有字型設計大師鳥海修老師的課也沒機會去上⋯⋯」。
日宋政傑的可愛設計!帶你開啟VERSE vol.20的閱讀
VERSE第20期封面故事「人生的無名小吃」,探索全台沒有招牌的神秘小吃攤,以及小吃職人們的人生甘苦,特別邀請宋政傑操刀封面字體和設計,也創作內頁插畫,用可愛的筆觸詮釋臨時公休告示、摺疊桌椅、陶瓷碗、菜單等「無名小吃六大元素」(請參閱《VERSE》vol.20 p.38頁)。
宋政傑說,接到要為「無名小吃」繪製字形的任務時,最煩惱的是怎麼讓四個字量感平衡又易讀,畢竟幾個字的筆畫有強烈的落差。最後選擇讓四個字變成四隻牽手的小人,一個牽一個漫步街道,除了刻畫最日常的生活景象,也悄悄埋藏了「完形心理學」的巧思:因為有較易讀的「名小吃」三個字緊緊相連、作為暗示,筆畫被簡化後較抽象的「無」字也可連帶被辨識,「但直到畫完才驚覺有點像在致敬披頭四?」(笑)。
要感受宋政傑的造字神功嗎?快快收藏閱本期雜誌。
購買 VERSE 雜誌
更多關於台灣無名小吃的故事請見雜誌。
➤ 訂閱實體雜誌請按此
➤ 單期購買請洽全國各大實體、網路書店
VERSE 深度探討當代文化趨勢,並提供關於音樂、閱讀、電影、飲食的文化觀點,對於當下發生事物提出系統性的詮釋與回應。
李尤
1999。張開眼睛打開心,邊寫字邊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