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1/13

專訪台劇《影后》幕後主創團隊：女演員是脆弱又複雜的生物

六年前，製片人丁長鈺在劇本媒合會上看到嚴藝文將身為女演員的甘苦心路歷程，和演藝圈殘酷生存法則，撰寫成《影后》劇本，提出合作拍成劇集。歷時六年的籌備企劃，終於在11月7日於Netflix正式播出。這也是嚴藝文繼《俗女養成記》之後的第二部導演作品，集結謝盈萱、楊謹華、薛仕凌、陳庭妮、謝瓊煖、楊貴媚、鍾欣凌、曾莞婷、林廷憶、黃迪揚、詹懷雲等人聯手飆戲，將是今年台劇強片。

Q：能否談談製作源起，以及這個故事的迷人之處？

丁長鈺：第一次看到這個劇本，我就深受吸引。每一個角色既可愛又可惡，都是有缺陷的人，表面上也都有機車的一面，但隨著故事深入發展，會慢慢理解他們之所以變成這樣的原因。

嚴藝文：其實在拍《俗女養成記》之前，我就先寫下這個劇本，只是後來陰錯陽差先拍了《俗女》。2015年，我拿下第50屆金鐘獎迷你劇集最佳女主角，卻在隔年陷入人生的低潮，對演戲充滿倦怠。當時我覺得演員真是奇妙的生物，之前那麼拚命地想要拿獎證明自己，但拿獎的榮耀感卻在當你回歸片場時瞬間消失，自己依舊在講著不怎麼樣的台詞，拍著不如預期的戲，彷彿灰姑娘一夜之間被現實敲醒。於是我就開始構思十種女演員的原型，她們身上都帶有雙重性格——台上是一個形象，私底下又是另一個模樣。原本的劇本結構是單元劇形式，但長鈺覺得台灣觀眾偏好跟著一個角色走進劇情，才又調整成現在的連續劇版本。

《影后》薛仕凌與謝盈萱飾夫妻與工作夥伴。（圖/Netflix Taiwan）

Q：劇本揭露了演藝圈殘酷生存法則，比如鹹豬手導演、內定女主角⋯⋯非常好奇真實度有多高？

嚴藝文：真真假假都有。有些是聽來的，有些是自己入行這20年來看到的。不過為了讓角色更加立體，部分劇情的反差設定就要更強一點。當然也有一些潛規則放諸世界皆是如此。

丁長鈺：開拍之前，我們進行深入的田野調查，實際訪談許多女明星舞台下的真實心境，比如謹華，就很赤裸地揭露自己每次入圍金鐘獎都只差一票而錯失的感觸，而導演也很大膽地直接寫進劇本裡，因此劇中每個角色都會跟演員現實生活有重疊的部分。在真實中轉移虛構，在虛構中建立真實。

《影后》楊謹華曝收編導嚴藝文訊息秒落淚。（圖/Netflix Taiwan）

Q：戲裡角色眾多，故事支線也多，加上一字排開影帝影后陣容，如何在片場搞定大家呢？

嚴藝文：每個人都非常認真，像謹華這樣資深的演員，第一天上工手都是發抖的，可能是因為裡面太多演技派了。薛仕凌也是，即使今天沒有他的戲，都會要求來現場看戲，想要知道其他人怎麼表演。因此我的計策，就是要讓大家都輸不起（笑），比如今天看到誰感覺有點懶散，就會跟他說，昨天我拍那個誰誰誰，演技實在是震撼全場！你就會立刻感受到他表演的企圖心跑出來。

丁長鈺：導演其實費盡心思安排，讓每個演員都有屬於他的主場戲，也是他的得分戲。因此每個人在看劇本的時候都知道，他們都有自己最難的一場戲，必須全力以赴。

Q：對於你們來說，最有挑戰或最難的一場戲是？

嚴藝文：技術層面上來說，戲中戲是最難的。譬如劇中薛仕凌飾演一名導演，因此我們有許多他作為導演也在進行現場拍攝的場次，拍到後來到底是哪一場戲在喊卡，我自己都有點搞不清楚。

丁長鈺：還有一場跳舞的戲，鏡頭裡只有一分多鐘，但我們不僅花了兩天拍攝，演員更來來回回重覆跳了三十多次，有人連膝蓋都受傷了，可是大家都不吭一聲。

薛仕凌本次挑戰《影后》中浪漫才華的emo導演李子齊。（圖/Netflix Taiwan）

Q：關於這次選角，為什麼是楊謹華飾演狂野不羈的周凡，謝盈萱飾演為愛退居幕後的薛亞之，按照過往的印象，好像應該是反過來？

丁長鈺：我們是先進行個別田調訪談，後來才決定她們兩個主演。中間也有一度考慮，是否要對調角色？但後來想了想，決定還是挑戰一下。

嚴藝文：而且我太晚認識謹華了，過去她很常被找去演知性、偏白領階級的女生，但那只是螢幕包裝，私底下的她個性其實很男生，根本是個台妹（笑）。如果你看到第六集，她坐在駕駛座單手開車的那一幕，就會發現她很帥氣的一面，這是觀眾平常不容易看到的。

謝盈萱、楊謹華雙后劇中殘酷競爭，成昔日閨蜜。（圖/Netflix Taiwan）

另一方面，當大家談到謝盈萱，包括要跟她對戲的演員，都會被她的氣場震懾住，怕她怕得要死，可是每次她做完一場戲，如果我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說OK，她就會不斷地自我懷疑，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因為她永遠都覺得自己不夠好。

Q：女演員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生物⋯⋯

嚴藝文：她們可以前一秒表演超有自信，但如果達不到導演要求，下一秒又突然變得很自卑，即使是拿過獎的影后，眼神都彷彿待宰羔羊那般楚楚可憐。而且女演員在外貌、身材部分，經常被外界關注放大，加上現在鏡頭的畫素解析度又比以往更清晰，臉上任何一條皺紋都無所遁形，因此你可以想見，當一個女演員的心理素質要有多強大！

Q：《影后》把女演員之間的明爭暗鬥和內心掙扎，描繪地十分寫實，原來光鮮亮麗背後要承受這麼多事情⋯⋯

嚴藝文：我自己就曾經是戲中的史艾瑪，試鏡一百次都沒有上，真的沒騙你，一百次哦！後來好不容易拍到第一個廣告，經紀公司還為我放鞭炮（笑）。這些經歷我全部都走過，你可以為一個角色或一個機會，不惜犧牲很多事情，但你也會經歷得獎之後的無力感，甚至開始有一點名和利之後，思索自己接下來要追求什麼？不同階段、不同年紀的女演員，都有他要追求的目標，以及這個階段所要面臨的難題。

《影后》由導演嚴藝文編導、《不良執念清除師》丁長鈺監製，以演藝圈的生存實錄為主軸，將引領觀眾一窺橫跨三世代的女演員們的內心世界。（攝影/城嘉鴻）

而且很殘忍的是，即使你再努力，好不容易被看見，今天只要有一個更新的新人出來，你都有可能被新的浪潮給打走，但這都是你必須承受的東西。要嘛除非你不紅，完全沒有人想討論你；再不然就是好不容易演到女主角，爬到演藝圈的頂峰，但伴隨名氣而來的正負兩極評價也會一起跟著來，必須概括承受一切。矛盾的是，當負評真的來的時候，又不見得每個人都扛得住。不過我覺得女明星也沒有大家想像中那麼可憐啦，她的生存之道還是很強的。只要她沒有被打倒，她就可以戰勝這一切。

Q：飾演史艾瑪的新人林廷憶，表現就令人印象深刻！

嚴藝文：我之前是在擔任短片實驗室的評審，在金穗獎看到她的短片才認識她，於是就找她來聊聊看。她身上有股特別的魅力，帶有小女生的企圖心，總之，我們本來也有點擔心，她扛不扛得住？畢竟前三集戲份如此吃重，又要跟這麼多實力派演員對戲⋯⋯但她的表現令我們都很驚艷，尤其到了戲的下半場，演得更好！

丁長鈺：她在上表演課時，不僅都做足功課，而且面對老師的任何要求，完全不怕丟臉，再無理的要求都會努力達成，就像戲中的史艾瑪。

23歲新人林廷憶首擔要角，為追夢吃足苦頭奮不顧身。（圖/Netflix Taiwan）

嚴藝文：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戲裡面有場跳舞戲，演員身上的戲服會比較貼身，而她剛來排練的時候身材比較肉，因此監製只是隨口一句話，開拍前是不是要再努力一下？然後等到正式開拍時，我們再看到她，天啊，也瘦太多了吧！

丁長鈺：當她決定好要做這件事，就會勇往直前，那份捨我其誰的意志力，其實是相當驚人的。

Q：談談男演員好了，在眾多女主群戲中，如何決定合適的男性角色？

丁長鈺：我們一開始就決定要找薛仕凌，因為看了他在《做工的人》裡頭的表演，立刻圈粉，而且還開放給他優先選擇權，挑選想要演的角色。結果沒想到他選了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就是戲中薛亞之的導演老公李子齊，給自己一個很大的挑戰。

嚴藝文：仕凌真的蠻勇敢的，因為李子齊到整部戲的下半場，會跟所有的女演員一起工作，而且這是個被打入地獄的角色，所以後來我跟他說，播出前記得多做一點公益，因為到時候會被罵得很慘。

黃迪揚《影后》經紀人角色上身直呼「沒有辛苦，只有幸福」。（圖/Netflix Taiwan）

黃迪揚跟我則已經是很熟的朋友，由他來詮釋壁虎，我覺得是相當拿手的，這也是他第一次演同志的角色。因為是自己人，我在片場對他的稱讚都是直接用罵的（笑）。

丁長鈺：他在表演時放得很開，所以我們在國外試片時，外國人就問我們，他真的是同志嗎？可見得壁虎這個角色很成功。

Q：最後，透過《影后》這部戲，希望傳達什麼精神？

丁長鈺：不只是女演員，每一個女性都有雙重身分，既可能是公司員工，同時也是媽媽、太太，或女兒，她們都會遭逢女演員面臨的難題，就是你永遠會覺得自己在某一個角色是失職的。如果你在事業上很成功，你的媽媽角色可能就不及格；如果你是一個稱職的母親或女兒，全心投入照顧家庭，可能又無法在職場上成就自我；因此相較於男性，總會有某種無力感在侵蝕女性。而且女人又擅於自動補位，把家庭責任承擔在自己身上。所以像我這樣一個普通人，都可以在這個故事裡得到共鳴。某種程度上，我們都在演自己的戲，有自己的掙扎與兩難。

《影后》夢幻卡司中還有實力派演員楊貴媚（左）和謝瓊煖（右），令人期待。（圖/Netflix Taiwan）

嚴藝文：我覺得女演員特別辛苦，因為他們必須站在第一線拋頭露面，所承受的壓力，絕非大家可以想像，從容貌焦慮到身材年齡，每個細節都被放大檢視，所以女演員是極脆弱又複雜的生物。但我寫這個故事，並不是要去比較她們有多痛苦，而是想傳達雙重性這件事，每個人都擁有多面向和保護色，這些反差會在內心形成一股拉扯的力量。因此希望當大家看完這部戲之後，當你在評論一個女演員或一個人之前，可不可以多花時間先去了解這個人？劇名《影后》也具備雙關語涵義，影「后」和影「後」，behind the scene，希望大家看到每個人幕後的真實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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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VERSE》026 「歡迎來到美術館」，更多關於台灣美術館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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