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3

為什麼我們開始不愛魏斯安德森？一個美學疲勞時代的哀傷寓言

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曾經是電影世界最獨特的美學先鋒，是這個新視覺時代的icon，但當他不斷自我重複風格，且在這個風格可以被濾鏡化、AI 化，且影像爆炸的時代，他成了審美過剩的象徵，讓人們開始對他的影片感到疲乏，不再興奮。而這不只是他的問題，而是整個時代影像文化的病徵。

我從《The Royal Tenenbaums》開始愛上魏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然後不錯過每一部，並和大家一樣深深迷戀《布達佩斯大飯店》。安德森為人們創造出一種全新的電影世界——懷舊、手工感、鮮艷色彩的構圖下，隱藏著一種詩意的哀傷，是給所有與世界不合時宜的孤獨者們。但自從《小行星城》和其後幾部Netflix影片，我逐漸產生倦怠和無趣感。我不知道，新片《腓尼基計劃》要看嗎？

一個獨特的美學神話

從《Rushmore》（1998）、《天才一族／The Royal Tenenbaums》（2001），《大吉嶺有限公司》（2007）到《布達佩斯大飯店》（2014）等多部電影，魏斯安德森構築起獨樹一格的美學世界。沒有人的影像風格能像他一樣，瞬間被辨識：那對稱的構圖、手繪感的布景、帶點神經質卻又溫柔的角色、穿插旁白的敘事節奏、以及仿舊的色彩與音樂選曲，搭建起一個個超現實的另類童話。

他不只是以構圖與視覺風格聞名，更塑造了整套完整的敘事宇宙與情感語法。他的世界既復古又前衛，既怪誕又真摯，角色在錯置的時代中疏離、哀傷與尋找聯繫。

《布達佩斯大飯店》可說是他視覺美學的巔峰，也是他在主流影壇最受肯定的時刻。這部作品不僅在美術、服裝設計、攝影上大放異彩，也成功揉合敘事幽默與歷史隱喻，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最佳美術指導等四項大獎。它不只是一次形式與內容的完美交會，也在觀眾與評論界都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魏斯安德森早已不只是導演，更是一個美學行星的建構者，甚至被奉為一種生活態度。

當風格可以被複製

然而，魏斯安德森的角色性格、敘事節奏與畫面語法本來獨一無二，但如今卻越來越像是一場場風格的自我重複。他兼具幽默與哀愁的人物和故事，也因過於鮮明與公式化而逐漸失去驚喜感。他更像是打造屬於博物館中的復古佈景而非深刻動人的電影。

當一種風格被不斷複製，就從此失去了想像力。

在《法蘭西特派週報》（2021）與《小行星城》（2023）之後，評論界出現明顯分歧。一方面是對其技術與視覺設計的讚歎，另一方面則是對角色情感疏離、敘事無力的批評。衛報評論說：「在他較遜色的作品中，這樣的手法太過強烈。它抽走了電影中的氧氣，讓角色彷彿變成蠟像。你只會渴望打開一扇窗，好讓一些新鮮空氣灌進來。」

最新的電影《腓尼基計劃》（The Phoenician Scheme）片長105分鐘，延續了安德森式的敘事風格與舞台調度：演員直視鏡頭、背景快速切換、旁白與對白交錯，充滿實驗意味。媒體評論說，但在這場實驗中，人物的情感被語言遊戲與鏡頭技巧淹沒，剩下的是一種冷感的美學，令人讚嘆卻難以感動。

魏斯安德森的風格尤其適合於這個充滿影像的社群時代。

當社群媒體與 AI 技術可以輕易地模仿與擴散這些視覺語彙時，當觀眾用Reels拍出自家早餐的對稱構圖時，人人都可以生出魏斯安德森的風格了。雖然那些大多數是拙劣的版本，但他的電影也因此從一次次驚喜的美學體驗，變成了可以任意消費的視覺符號，成為一種文化的消解——從稀有、精緻、個人化的藝術語言，變成meme化、格式化的社群素材。

2023 年，一支爆紅的TikTok短片，就用魏斯安德森式的鏡頭語言呈現自己出門搭火車的日常——固定鏡頭、對稱畫面、明亮色彩、打字機風格字幕、法國老歌配樂——簡單動作變得詩意又滑稽，引來全球大量模仿，意外揭示了他的風格如何淪為社群媒體遊戲。從 AI 模仿、社群模仿挑戰，到廣告與短影音的濫用，安德森的藝術風格走進手機的app工具箱，成為廉價商品，讓魏斯安德森神話開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