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志專欄：科學怪人，或者現代科技的傲慢
十九世紀初的歐洲，是一個充滿「新生」的時代。蒸氣機轟鳴、電流閃爍、顯微鏡下的生命，解剖學對人體的理解——人類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擁有改造世界的力量。理性主義的光芒驅逐了神秘主義的黑暗，科學與工業的雙軸創造出嶄新的世界秩序。然而，人們感受到全新的焦慮與對未知的恐懼：若理性能解構宇宙，人性又將安放何處？
十九世紀初的歐洲，是一個充滿「新生」的時代。
蒸氣機轟鳴、電流閃爍、顯微鏡下的生命，解剖學對人體的理解——人類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擁有改造世界的力量。理性主義的光芒驅逐了神秘主義的黑暗，科學與工業的雙軸創造出嶄新的世界秩序。然而，人們感受到全新的焦慮與對未知的恐懼：若理性能解構宇宙，人性又將安放何處？
在這個新時代的黎明，出現了一個人造的怪獸，他面目醜陋，力量無比強大——當然，他是一個虛構，是瑪麗‧雪萊（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寫下的小說《科學怪人；或現代普羅米修斯》的角色。而這部十九世紀初期出版的小說，成為那時代文明的黑色寓言，成為女性科幻文學的先驅，並在二十世紀被改編成各種版本的影視。最近Netflix由墨西哥導演 Guillermo del Toro 執導的新片《Frankenstein》(2025)，又以華麗的黑暗美學重新喚醒這段文明寓言。只是，在這個比起十九世紀，更前所未有的科技樂觀主義的時代，這個故事可以帶給我們什麼警醒？
瑪麗‧雪萊與《科學怪人》的意涵
瑪麗‧雪萊生於 1797 年倫敦，母親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是英國最早的女性主義思想家，寫下《女權辯護》；父親威廉‧戈德溫則是啟蒙時代的哲學家與無政府主義者。她一出生就被置於思想革命的中心，但母親卻在生下她之後就過世——或許這讓創造與死亡的辯證成為《科學怪人》的母題。
十六歲那年，她愛上了浪漫派詩人珀西‧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那是浪漫主義最炙熱的年代：詩人拜倫挑戰上帝，雪萊歌頌自由與理性，反抗社會與宗教束縛。兩人在思想與情感上互為啟發，雪萊並鼓勵瑪麗創作。
1816 年，他們一群人去瑞士日內瓦湖畔度假，但整個夏天異常陰冷灰暗，因為籠罩於火山灰的陰霾之中。他們決定各自寫出一個恐怖或超自然的故事。瑪麗做了一個夢，「看見一位年輕科學家將生命注入死屍」的畫面，從而誕生了《科學怪人》。她當時僅19歲。
《科學怪人》於 1818 年出版，那是女性不被認可的時代，書名頁上沒有她的名字，只有她創造的怪物。直到 1831 年的再版，她才以自己的名字面對世界。
《科學怪人》的副標題是「現代普羅米修斯」，這是本書的關鍵。在古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竊取天火給人類——象徵人類挑戰神權、追求知識的勇氣與傲慢。瑪麗‧雪萊筆下的主角維克多‧法蘭克斯坦，則偷取「生命之火」，是理性與野心的徹底體現。小說因此成為啟蒙理性「過度自信」的寓言：人類追求知識與權力、相信科學力量改變世界的同時，也可能引發自身無法控制的災難，並且遺忘了倫理、人性與愛。
不過，雪萊筆下的怪物並非單純的邪惡存在，而是一個渴望愛、被拒絕的孤獨靈魂。這種「人性化的怪物」象徵了浪漫主義對社會排斥、異化的批判，也表達了個體對自我認同與存在價值的追問。
這個怪物最終變成一面鏡子，映照出創造者自身的殘缺。
《科學怪人》開創了「科學恐怖」這一文學傳統——恐懼不再是來自外在的超自然力量，而是來自人類自身的創造。它預示了現代社會的焦慮：人類是否正被自己創造的科技與制度所支配？
AI時代：前所未有的科技樂觀主義
《科學怪人》不只是一本關於怪物的故事，關於人類與科學的傲慢，也關於創造與孤獨的寓言。
《科學怪人》反映出啟蒙理性的傲慢、人類科技的野心與道德的困惑，更告訴人們：科技的發展並不是一定帶來美好的幸福，若無倫理的責任，將可能為世界帶來災難。
維克多當年充滿屍體血跡的實驗室，如今變成矽谷看似自由創意的工作空間。但此刻的人們，更自信於科技可以改變世界，更不擔心人類本身可能受到的衝擊：於是我們把判斷交給演算法，把選擇交給大數據。
現在大科技公司更投入了史無前例的資本（並有著史無前例的高薪和報酬），試圖創造比人類更聰明的「智慧」，不畏懼未來他們是否會成為二十一世紀的Frankenstein：創造出一個我們無法主宰的力量。
即使在《科學怪人》那本書之後，無數科幻電影和小說已描繪過這個反烏托邦，但因為傲慢、野心和貪婪，這些科技宗教信徒們看不見被竊取的天火，將可能讓有一天燒回我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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