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與月亮:呂士軒、山姆從西門町到金曲獎,用饒舌捕捉人生「好聲豪氣」與「脆弱誠實」
呂士軒Trout Fresh與山姆someshiit兩位饒舌音樂人,熱愛用押韻表現自己的心情及對生活的感受。2025年金曲獎,他們分別榮獲「最佳華語專輯」與「最佳華語男歌手」,以及「最佳新人」,讓台灣的饒舌音樂,也讓他們的個人創作,走向更遠的地方。
2023年,熊仔拿下第34屆金曲獎最佳華語專輯時,站在頒獎台上大唱:「先不管是否更成熟了,Thank God我們存活了。」一分多鐘的致詞,鼓勵同為台灣饒舌圈中生代的一眾音樂人,而中生代的呂士軒就坐在台下,新生代的山姆則是後台工作人員,兩人都見證了這一幕歷史時刻。
那年,呂士軒定下了新專輯名稱《好聲豪氣》,字面上代表著他過去好聲好氣、濫好人的個性,並融入同一年逝世好友的綽號,將專輯作為紀念好友的媒介,甚至瘋狂寫了20首歌;山姆則繼2019年推出單曲〈勸我別抽煙的人都死了〉在網路爆紅後,隔了四年再發行個人首張EP《往而不返》,首次嘗試與樂團合作、打造不同音樂風格,同時因參與選秀節目《大嘻哈時代2》獲得更多關注。

2024年,山姆發布生涯首張專輯《愚公》,呂士軒也正式釋出個人第三張專輯《好聲豪氣》,兩人作品都融入對當代社會的觀察並坦露自身心情與故事。
今年金曲獎,雖然呂士軒跟山姆在他們入圍的獎項中都未必是呼聲最高的,但最終都獲得肯定:前者榮獲「最佳華語專輯」與「最佳華語男歌手」,後者從多名音樂人中脫穎而出拿下「最佳新人」,一同站到了那耀眼的舞台。
金曲獎最佳新人的頭銜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山姆在取得這項殊榮後,呂士軒開心的傳訊息跟他說聲恭喜,但面對手機不斷湧現的祝福,山姆不知道如何處理,過了很多天才回應。
「山姆就像一個小散戶,第一次拿到很多錢,還不知道如何處理。」呂士軒以猶如過來人的口吻說道,雖然他也是第一次拿到金曲獎。
把誠實唱得好聽一點

呂士軒坦言,想過早晚會得金曲獎,卻沒想過會有這種像再見全壘打的誇張表現。然而比起獎項,對他來說,付出的過程已是收穫,能完整表達自己的想法最重要,得獎是額外的事。
陽光外表搭配著爽朗語氣,或許看不出來,呂士軒小時候因過動、身體瘦弱被同儕排擠,唯一的夢想就是交到朋友,直到後來聽到MC HotDog的歌,知道這世界上原來有能清楚表達自己想法的音樂。國中開始鑽研饒舌,在台北遇見了一群饒舌愛好者,讓做事總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他,找到了自己最擅長的事,常從新竹北上,混跡於西門町。
MC HotDog就像呂士軒人生的NPC,重要時刻都跟對方有關。他尤其記得,讀國中的年紀,這位劃時代饒舌巨星幫他簽名完後跟他說:「未來棟樑,加油。」成了他這輩子最印象深刻的鼓勵。後來,第一次在饒舌比賽拿到第一名,也是MC HotDog給的。
大學畢業後,愛饒舌也懂影像的呂士軒,來到台北打拼,作為饒舌團體「違法SmashRegz」成員開始走紅後,2017年推出個人首張專輯《誤入奇途》,獲得金音獎「最佳嘻哈單曲」與「最佳嘻哈專輯」,並參與人氣歌曲〈走到飛〉演唱及MV導演,也寫了第二張專輯《市井小明》表達對台北的觀察。
在台北做音樂的日子一度變得不快樂,周圍的人都希望他能重現那些人氣單曲的風格,再打造膾炙人口的音樂。他心想著開始複製,卻做不出來,一片茫然地懷疑自己、陷入低潮。接著隨性亂寫,卻發現樂趣,「治好我自己最好的方法,後來回頭看都是最簡單的——想寫什麼就寫,因為我們創作者,只要解決創作困境就沒有低潮了。」呂士軒說。
有別於大眾對饒舌逞兇鬥狠的印象,他喜歡饒舌是希望透過音樂分享美好的事。美好的事如何讓人想聽?他的答案很簡單:「就是把誠實唱得好聽一點。」專輯《好聲豪氣》說的就是他在乎的人事物,誠實的表達所愛。
誠實的做饒舌,說自己的故事

同樣想在創作上永遠保持誠實的,還有山姆。
就像他拿到最佳新人站在金曲獎台上說的:「我看不明白的事還很多,可是明白不難,難的是要一直睜著眼睛看,所以我想感謝,沒有因為害怕就撇過頭不看自己。」開始創作以來,他一直堅持著誠實地寫自己真實感受、說自己真實的故事。
歌詞總能映照出創作者的個性,在字裡行間雜揉憂鬱、矛盾與不安全感的山姆,說自己個性也是想很多的人,「想相信事情好,但又不認為事情可以好,渴望與失望並存,有好事發生時,就覺得有壞事要來,所以我人生追求的好像是平靜。」
從小苦於將內心想法講出,不想一直抱怨的山姆,在創作中找到了抒發管道。從軍校退學,考上政大並加入黑音社後,開始寫饒舌才覺得舒坦,他說自己也和呂士軒一樣,其他事做不好,但在創作上時常被稱讚,所以就想繼續寫下去,寫對生活的觀察和自己的故事。
「我喜歡文字,那些悶在心裡的感受,原來可以透過押韻表現出來,而且押韻有限制,我反而知道要做什麼,今天如果你跟我說什麼都可以,我好像寫不出來,但用韻腳,我就可以把我不同思緒連在一起,這也是我對此著迷的原因。」

因為想非常多,所以寫每一首歌都會有很多版本,「但又因為我的技術並不是特別強,唯一能夠稱讚自己的,就是揭露自己的脆弱,誠實地說出來。」山姆說,自己也嘗試用流行的節奏,有想過要耍帥,試來試去,還是決定喜歡寫直觀的感受。
時常在臥室呢喃的他,用第一首作品〈勸我別抽煙的人都死了〉反映出在台北的孤獨與痛苦,道盡年輕人的心境,一下子便獲得許多關注。在那首歌之後,他曾想承續類似音樂風格,再出個兩、三首,卻漸漸發現自己已經回不到那個狀態,先是陷入痛苦,後來選擇沉澱,在沒有做音樂的日子,思考創作初衷。
現在他慶幸自己一開始就是一位心態健康的創作者,他知道,如果當初隨波逐流,可能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找到真正自己要的。
他的平頭造型,除了因為過去唸軍校,也覺得運動前後頭髮太亂,每次都要先洗頭太麻煩,也因為平頭造型被大家稱讚。在一旁聽著山姆說話的呂士軒說:「我覺得是個演變,以前我也像他這樣。 」說的不只有頭髮,還有思考模式。
會有演變,都是因為練習。
練習讓自己開心

幾年前,還戴著與名導Spike Lee同款粗框大眼鏡的呂士軒,動過眼角膜手術,兩眼需要配戴硬式隱形眼鏡,再加上實體眼鏡來補足度數。這長期掛在臉上的配件,他一度不想拿下,儘管已受到金音獎肯定,在台灣饒舌圈闖出名號,仍怕不戴會被人忘記。
直到眼睛治好後就沒再戴實體眼鏡,同時也把頭髮剃掉了。沒眼鏡、沒頭髮的模樣,呂士軒起初還戴著帽子來遮掩,練習習慣一陣子後漸漸發現自己很乾淨、很有精神,「你也看不見我的年紀,我滿喜歡自己這個狀態 ——像個卡通人物被現實化的感覺。」他說,什麼都不遮,才是自己最好看的樣子,如果再戴回以前那副眼鏡,會像上個世代的人。
另一個練習,是他這一輩子都在把看起來很煩、沒辦法專心做的事,練習一件一件做完,然後學會不討厭的繼續做下去。就像每天寫歌如何不厭煩,答案是要發自內心喜歡,並在裡面找到好玩的方法。
他秀出手機裡的記事本說自己每天都在寫歌,山姆此時丟了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備份?」呂士軒很快回答:「不見,再寫就好了啊,沒關係啦。」
爽朗的他有一套自己的心法,就像破關一樣:「我一直都覺得,只要我可以不斷解決問題,下一件事就會來,萬事終究會無意識看著,所以什麼結果,我其實都能接受,沒有一定要朝一個方向去做抉擇,這些是我從寫歌上面看到的。」 他接著說:「我覺得想多的時候,就會把自己歸類成一類人,但其實我們本身都不是哪一種人,那我在練習的事情就是:怎麼只看自己開心的地方。」
現在的呂士軒,眼睛如同濾鏡,可以只框到好的事情,「而這些好的事對我來說就是機會,可以讓自己再活得更好,所以我只要一直去看下一件好玩的事,就可以讓人生變得很簡單。」若有所思的山姆看著呂士軒緩緩地說:「其實應該要這樣,但我就是想太多了。」
就像看著過去的自己,呂士軒在山姆的音樂裡感覺到痛。那種善意與憂慮等複雜情緒交融的詞句,卻也讓他好奇山姆如果少了悲傷,會在乎什麼事。
太陽與月亮

對山姆來說,呂士軒是他學習的對象,「他不是個樂觀的人,有看到不好的地方,卻還是願意選擇相信好的那一面,這對我來說就很帥氣,但我就還在路上。」
山姆將呂士軒比喻成太陽,自己是月亮。本身不發光的月亮,偶爾接受太陽光照射的正能量。
「我現在有一個結論,是我一定不會許願要當一個快樂的人,因為我一定沒辦法是快樂的人,但是我如果可以接受自己快樂總是如此扭曲,其實我會自在很多。」山姆接著以雞排為例,「如果我每天都吃雞排,雞排對我來說就不會是一個快樂,我定義的快樂,是偶爾才會出現的。」
還不是全職音樂人、仍在咖啡店工作的山姆說:「原本沒想過《愚公》這張專輯會獲得好評,本來以為可能再回去當正職,但好險得到金曲獎。」他好奇這張專輯跟金曲獎能帶他走多遠。
呂士軒與山姆在創作中找的都不是答案,而是透過饒舌提出問題。
在採訪的尾聲,呂士軒跟山姆提議練押韻,要讓他知道押韻這件事如何變快,對著句尾想韻腳,寫了兩、三個押韻,兩人花了幾分鐘互相接龍,想出一連串「上癮」「像魚」「這邊是」「特別是」等辭彙,接著開始唱道:「上癮的時候/心情沒那麼藍/要如何才能讓你知道這件事沒那麼難。」
兩人一來一往表現對押韻的著迷,開心地透過饒舌表達自己想說的話,而這樣的方式還會持續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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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VERSE》032期,訂閱更多生活風格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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