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老街！鶯歌的文藝復興：陶瓷小鎮老靈魂與新活力

日本夫婦朋友來台，探訪好多台灣小鎮。當他們問我，台灣好的陶瓷作品是不是可以去鶯歌逛一逛、買一買？我有些猶豫，因為這對夫婦也做陶，我慎重地推薦不少台北市的器物藝廊與優秀的台灣作家給他們。其中先生接著問我說：「所以妳都不會去鶯歌嗎？」

咦？當然去。鶯歌對我來說，是一座乘著火車自台北市出發只需二十八分鐘，溫暖可愛的小鎮。外界總將它與陶瓷連結在一塊，這座城鎮早年擁有製陶的原料和燃料、得以運煤製窯的鐵路以及持續更新的製造技術，而開展出兩百餘年的陶瓷故事──從19世紀初期由漢人移民帶來製陶技術，20世紀成為台灣的陶瓷工業重鎮，產業隨著全球化與自動化影響而沒落。不過在地方意識萌發的二十來年，鶯歌一路興設老街、陶瓷博物館，更近期，年輕一輩開始發展自家陶瓷特色，拉攏彼此舉辦屬於鶯歌的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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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來，我每幾個月就要去拜訪一趟。你不一定只是為了陶瓷而來，但這裡的小店、老町風情流動，新北美術館開幕，絕對可以帶回一碗、一碗可愛的回憶，跟你回家。

新北市美術館

1. 老街之外的鶯歌本色

想與大家分享，我所喜歡的這座小鎮。包括走走逛逛的路線，這十年來認識的可愛人們，還有逐漸明朗的鶯歌本色。

我喜歡的一日鶯歌路線，第一碗，大概是三合號的早餐。從火車站出來不往老街走，反方向往信義街、和平街，古典老屋聚集的地方。這裡有家以鶯歌老宅為基地的早午餐店，三合號。

介紹我去這裡的，是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劉維公老師，也是這幾年為迎接「新北市美術館」開館前而深入街區帶領「鶯歌藝術城鎮計畫」的主持者。對他來說，充滿當地活力、有機式長出來的小店，可能比花費鉅資重塑出來的，更加蘊含小鎮文化的魅力。需要花時間坐下來，才能感受到「鶯式生活」。

我必須說，初見並不驚艷。但厚重的檜木抽屜書桌、吊掛在電箱前的傳統辦桌送菜托盤，慢慢欣賞，好多古早味家具與家飾，都是「三合號」主人陳記宏的叔叔、阿嬤或鄰近街區的地方長輩，真正使用過的老件。在這裡點碗店內特色的「六合滷呷粿」，是他們自己熬的肉臊，澆淋在荷包蛋與蘿蔔糕上的滋味和老宅一樣樸實簡單，然而漾著溫暖氣氛，舒舒服服。

三合號特色的「六合滷呷粿」，將他們自己熬的肉臊，澆淋在荷包蛋與蘿蔔糕上。

有趣的是牆上幾幅插畫，從早期的大型窯廠煙囪，到幾幢鶯歌經典古宅，許多已經不在，卻留存在插畫家陳家宏筆下，活靈活現。其中，我在牆上看到了感興趣的老房子，明美百貨行，於是繞過和平街口轉往中正一路去。

中正一路是鶯歌主要聯絡道路，也是我心目中在地真正的老街，包括嫁妝行在內以及照相館等，有許多老行業至今屹立在這，鄰近著「彰鶯肉圓」、「鶯歌老牌蚵仔麵線」等在地小吃。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轉角一間老式的醬菜行，東昇醬園。1930年成立至今，狹窄微彎的眉形店面，有一落正對窗戶的臉盆們，裝著的是古早味的自製調味豆棗、筍豆，還有破布子醬菜與芹菜烤麩等各式各樣的精心小菜。顧店面的陳家媳婦，熱心地介紹我買自家手工熬的紅豆泥，「配飯很好吃。」我笑出來，迫不及待地要試試看她推薦我的獵奇組合滋味。

旁邊的「明美百貨行」，是棉被百貨老店，2樓有帶R角的十字矮欄杆與湖水綠對開門片，是鶯歌可愛的老建築。對面一樣是棉被行老舖，竟然，賣著仙草奶凍。用八駿馬畫風的飛馬托盤裝來的仙草奶凍，配上傳統茶葉盒盛著的吸管，這整幅風景都非常魔幻寫實，十足就是小鎮的魅力。

2. 揉入藝術的生活風景

離開中正一路，我猶豫不決。該彎入另一處老宅「夥房」，還是接往文化路上的「新北市立鶯歌陶瓷博物館」，或者去「安達窯」呢？

夥房是一座鐵道旁的土角厝，有多位從事陶藝、或金工，或服飾的藝術家，聚集在此。他們都熱愛茶道、書法，卻真誠可愛與直接，一點也不會太嚴肅。臨著超近的鐵軌，在夥房的伙房，切著藝術家剛剛烤好遞給我的香腸，拌成一盤沙拉，放在粗獷中見細緻的柴燒大盤中，聽火車擱嗒咕嗒的慢速經過，然後端入夥房大空間中的矮桌，搭著老茶一起聊天享用，是我近期最喜歡的鶯歌時刻。人稱歐鐵的大哥說，每周三、六下午，都有開放參觀，或是下午茶。

另一個方向上，陶瓷博物館依然非常迷人。內部大迴旋緩斜坡道佔據在挑高透空的清水模建築體，歷經二十五年的建築設計，仍舊前衛耐看。近期展出的「2024台灣國際雙年展」，獲獎作品有許多突破陶瓷的限制，展現出如紙或金屬般的質地，讓人差點好想伸出手確認這真的是陶瓷嗎？或有以陶瓷塑像探索社會議題的藝術作品，我特別喜歡。

曾帶許多國際策展人來到鶯歌的台灣知名策展人徐景亭說，其實她的荷蘭師友們最喜歡的，是陶博館的常設展：「回看所來處」與「硘仔鎮」，前者的古早味展覽，有從台灣傳統廚房裡的鍋具碗盤，到廳堂裡的神像禮器，甚至農牧場上的工具，後者則接續展出鶯歌在此當中貢獻的瓦片、衛浴等重要產品。

不只陶博館，四月下旬，新北市美術館也正式開幕了。

鶯歌不大，占地頗大的新美館，其實蓋在河岸上。與河岸的風土互相呼應，新美館的1樓完全不是印象中美術館一入口挑高嚴肅的大廳，而是高高低低的斜坡道與有機的階梯，像是河流的分支與沙洲。想像未來將有許多行動藝術或表演在這裡穿梭發生，或有藝術市集攤舖，讓新美館成為更有活力、更生活感的場所。

實際上新美館的確將可動手、可參與的活動，列為特色。縱使6樓有跨距相當大，能容納巨型展覽或活動的長型空間，有足夠的條件邀請世界級創作者；但地下1樓的活動空間，與可提供隨到隨上手作活動的教室，更引人想走進美術館。

開館至六月底前免票參觀，有一檔令我期待的，是聚集國內外23組藝術家，以現代都市為題的「基進城市」。有的會以鋪滿地面的微型雕塑開展，有的則會以影視方式突破，多元且前衛的各樣表現手法，在新美館通透空間中，預計會相當有張力。

3. 鶯歌陶瓷的新生代

順行走往老街方向去，若只選一家，我會選「安達窯」推薦給大家。經典的青瓷釉色是孫盈馨、孫若屏、孫筑怡與孫羿帆繼承父代、一家四姐弟聯手的強項，茶具的撇口與壺嘴灣流角度，做得恰到好處的，也是他們世傳的工夫。

我特別喜歡他們老式台灣的小吃器皿，翻成雅緻的青瓷作品，像是吃街邊雪泥冰的直條紋厚塑膠杯，或是直條紋的小吃塑膠碗，都成為碧青色中帶柔潤光澤，經久耐用的瓷器。台灣孩子看到這些器形，會立刻覺得：有畫面！有香味！介紹給國外朋友則多了層故事。

有些人可能會發現老街上新旺集瓷的「許家陶器品」，更適合天天用。許家陶器品，是鶯歌在地百年窯廠第四代的許世鋼，歷經祖父輩的協興製瓦工場，到燈塔牌磁磚，乃至金鋼牌磁磚，到新旺陶藝的製陶教室等歷程後，與日本及設計師們合作，開發一系列多彩、台式的日常餐具品牌。有被我稱為泡麵碗的大碗公，有合適台式蒸魚的腰子盤，以及不起眼但不可缺的醬油碟，與台式家常料理緊緊相連。許世鋼和太太吳佳樺，就經常回家和孩子們一起做菜吃飯，炒豆皮或是菇菇烘蛋，放在自家生活陶餐具。

像他們這樣年輕的在地窯廠經營者，還包括以精細繪瓷著稱的「臺華窯」呂家瑋，以及台灣最大陶瓷花紙轉印工坊「新太源」的王升等六、七家品牌年輕一代。

他們磨亮了在地的鶯歌本色。原本只是許世鋼串連幾家在地品牌，辦了「鶯歌陶日子」這樣的假日文化活動，讓人看見了許多鶯歌本地孜孜矻矻製作陶瓷的面孔。而不是老街上許多外來移入鶯歌的店家，販售外來的低價批發餐具。接著受到台灣設計研究院「T22產地振興計畫」的栽培，每兩家一組鶯歌品牌與米其林餐廳們合作製作餐具。

這一小群火炬種子聚集了，接手設研院起頭的產地開放日，成立了趣味拆解「瓷」字的「陶次瓦代代合作會」，讓活動延續下去。包括街區導覽、打開廠房，人們可以接近製模、注漿、燒窯的過程，甚至坐下來用鶯歌陶享用一頓晚宴。用在地的生活陶，烹調在地的生活滋味，給更多熱愛自己日常生活的人。鶯歌陶至此開展了，明媚的下一章。

4. 新派鶯歌職人

「釉藥堂」則是新一代移入鶯歌，為地方帶入新樣貌的有趣小店。夫婦倆呂景輝、蔡美如原是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同學，研究釉藥成心得，開設一間店舖，從板橋移居到鶯歌。

熱心不藏私的他們，原本只是熱衷將自己燒好的試釉片，使用的礦物、上釉方式等資訊，全部公開，並且將原料分裝成小包裝，給同好方便。越來越多熱愛自製陶瓷的個體創作者尋覓而來，開始希望他們也販售製陶工具。神奇的是，想要木工具、礦藥的，不只是製陶者，包括油漆工、和菓子，還有煙火師傅，都慕名前來。在永昌街上的釉藥堂，慢慢顯現的風向是—鶯歌不只是陶鎮，而有更多熱愛手工製作，熱愛生活的人，漸漸聚集靠攏。這些職人文化將慢慢形塑著鶯歌小鎮的未來模樣。

釉藥堂的試釉片
傍晚，要離開鶯歌前，劉維公老師還推薦我去一家肉桂捲小店。咦？有這樣的小店，我還真不知道。

從細窄的過道登上3樓，「esüwa肉桂卷專売處」洋溢恰到好處的肉桂與烘焙香。是鶯歌大家族的在地孩子Eason，從加拿大與服飾品牌經營中洄游鶯歌後，開啟的一家小店。

鶯歌腹地不大，小鎮復甦中常見的咖啡館、甜點店，在這裡不容易開展。像這樣在地望族的年輕一代，不嫌店小，認真經營鶯歌較少見的新派餐飲，是我覺得未來鶯歌所亟需，得以讓逛遊的足跡和味蕾能稍微在鶯歌停留久一點。

這樣的「鶯式」小鎮，不來嗎？不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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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整理自《VERSE》029 「廚房的美學：從料理到器物，生活的詩意」，更多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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