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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平的我至少還在關心——丘世文《週日床上》

讀到哪,就在那

躺平的我至少還在關心——丘世文《週日床上》

《週日床上》是本職會計的香港作家丘世文,在 1979-1984 年於《號外》雜誌連載的私小說。作家陳冠中曾封丘為「最後的存在主義者」,他習染羅蘭巴特、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文學底蘊,廁身八零年代華麗的香港職場,以筆名「顧西蒙」寫下人間觀察。

【讀到哪、就在那】邊過活邊讀書這回事,像是拿一本小冊子當書籤、  夾在一樁大故事裡面。且生命與文學,往往相互參照。  作為一個總是離題的人,文學與社會、  書寫與閱讀是四個等重的營釘,在鬆軟的時間中定位,  維繫生命的骨架。因生活惴惴不安時,讓隨身在側的書本告訴自己:  讀到哪、就在那。

《週日床上》是本職會計的香港作家丘世文,在 1979-1984 年於《號外》雜誌連載的私小說。作家陳冠中曾封丘為「最後的存在主義者」,他習染羅蘭巴特、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文學底蘊,廁身八〇年代華麗的香港職場,以筆名「顧西蒙」寫下人間觀察(丘讀作「顧」,西蒙是丘的文學分身)。

《週日床上》乍看是厭世滿點的魯蛇週記:內心戲多舉止囧的顧西蒙,每到星期天就只想躺在床上,想念遠在英國讀書的女友 Mary ,一面追憶當週瑣事、譏人也自嘲。他所轉述的辦公對話生龍活虎,潑辣女秘書與油嘴男同事打情罵俏、喝蛇湯打麻雀,上演港版《辦公室風雲》(The Office);相形下顧西蒙則被人稱「乖仔」,將書上哲學作為世事度量衡,活得抽離以至於無法自在。不過卻也藉紀錄者之眼,看出世間人事的可惡可愛。

從香港到台北、遠隔數十載,旅港求學的男友帶回《週日床上》一書,我一讀愛不釋手。共享相仿的煩惱與尷尬,顧西蒙成了我星期天限定的想像筆友。



親愛的(丘)顧 Sir,

此刻的我身在英國,時間是週末清晨,靠窗的床可以看見天空多雲時晴,每次睜眼都像不同風景。我還沒習慣倫敦的十月天,醒時台北已經是下午了,點開社群總有人在出外打拼、逛街購物,反觀才剛落地新土地的自己,永遠在遲到追趕還要 Mind the gap。

想起你依稀說過,唯有哪都去不了的星期天,才能讓心裡困惑浮現、卻不必急著解決。那些有關文學、生命的疑問,都是顧西蒙曾經提及。所以我索性在週日床上提筆寫信給你。

我在想,平凡小人物也能搞文學嗎?人生如果風平浪靜,會不會寫什麼都是無病呻吟?

我大學和你一樣讀英國文學,也曾受《地下室手記》啟發草擬存在主義小說,可是現代社會沒有文學作家這種職缺、也不再有遠大題目可寫。我害怕出社會後越來越沒有寫的理由。反觀你也曾有數年沈寂寫作:任職電視台、結婚生子,幼子早夭後租了辦公室自學會計,直到1978 年辦《號外》、隔年起筆《週日床上》,決意「從更老練的私悟和實際的生活經驗中找出創作靈感來」,於是文學與職業能雙軌並進。

我猜想,這決定不僅是為了生計,也因為生活裡有許多吉光片羽,得要經由寫作分心。納博科夫隨身攜帶索引卡寫成《蘿莉塔》;卡夫卡應證朝九晚五不構成棄筆的理由;你則在文學裡重建辦公室,先側錄粵語雜談、再退後剖析內心活動,從秘書致贈的裸女日曆看出自己對時間與情韻的鈍感、在職場菁英的拍拖中針砭「叻仔」(聰明的男人)目標導向的人際觀,對話與意義進而相映生輝。

我想許多讀者都如我一樣,在顧西蒙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或許深刻的文學並非打造嶄新世界,而是從現實中萃取新一層意思、映照出某一種群體。而你所鍾愛的文學並不企圖美化,而是如巴赫金所言,作者僅是眾聲喧嘩中的一部分而已。

緩緩寫平靜的人生,反而能活得鞭辟入裡。不過在顧西蒙上演內心劇場、埋首寫字時,也曾被友人棒喝「做人要食飯㗎,唔可以一日响度吟詩作對。」(人活著就要吃飯,不可能整天發呆吟詩作對。)可是我想反駁,在這利益經驗至上的都市裡,躺平難道沒有意義嗎?

文化學者吳俊雄評八〇香港是「遍地黃金」。儘管政權轉移暗潮洶湧,摩登男女可以漠然,穿起西裝跟鞋退入商場高樓,快步流星高喊 “What’s on the next agenda?” 你看不慣同事老對主管打躬作揖,卻又欽羨人家的大方盡興。女友 Mary 曾經勉勵你,要如又稱「英雄樹」的木棉,發揮不斷適應並超越環境的本性。你雖自慚形歲沒能飛黃騰達,卻也不願扛下理想負擔,並質疑「超越他人」的準則與目的為何。

選擇躺平旁觀的你,或許反而比專注跳舞的男女,更能拆穿都市的快樂幻象。你說歷史上恐怕未曾有過這樣的時代,讓每個人無分貴賤學養,一致追求自認理所當然的快樂,又同時忙著嫉妒他人的幸福。而你週日躺床、追憶瑣事所帶來「不期然和無牽掛的快樂,雖說是簡陋的,卻也不失為快樂之至。」

忍不住邊活邊批評的我,也曾想回想與紀錄,或許反能帶來完全投身生活時所不能的、更恆久堅實的愉悅。我想向你分享《壁花男孩》裡最愛的那句台詞:

”You see things and you understand. You’re a wall flower.”(你觀察入微、洞悉一切。你是壁花男孩。)

這世界有自在活躍才能成功的假象,但安靜觀看則有溫柔力量。顧西蒙,你曾說「至少,我還關心,未至於對一切漠然。」我想這就是我們還在寫作的原因。

祝 每天都是星期天。

p.s. 你怕平凡生活不寫信,久了要和 Mary 話不投機,但我相信你的這一切想法,就能在她的時區裡建一座能隨時走訪的城市。Mary 肯定很想你!

                                                                                                                                                                                                                                                                                                                 ——你的讀者,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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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許瞳 圖片/許瞳提供 編輯/李尤 核稿/郭璈、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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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許瞳
  • 圖片/許瞳提供
  • 編輯/李尤
  • 核稿/郭璈、郭振宇
許瞳

許瞳

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台北女生,經常在散步,疲乏時則看書與電影。曾出版散文集《裙長未及膝》、《刺蝟登門拜訪》,記錄新世代的城市觀察。關注Z世代創作力,共同創辦《不然呢Brand New》青年文集。除了中文書寫,也透過英日翻譯將故事轉印為不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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