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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焉他的孤寂——從《悲情城市》回首梁朝偉的過去

語焉他的孤寂——從《悲情城市》回首梁朝偉的過去

在許多人的眼裡,梁朝偉總是安靜——有人說他是無比地認真,有的人則認為那顯得自閉。對他自己來說演戲是表達的出口,他在角色裡找到自己,就如同《悲情城市》中他所飾演的林文清,看似文靜,內心卻澎湃不已。

《悲情城市》中演員梁朝偉飾演的林文清在火車上的經典一幕。

在許多人的眼裡,梁朝偉總是安靜——有人說他是無比地認真,有的人則認為那顯得自閉。對他自己來說演戲是表達的出口,他在角色裡找到自己,就如同《悲情城市》中他所飾演的林文清,看似文靜,內心卻澎湃不已。

《悲情城市》裡,梁朝偉拍攝的最後一場戲,就是火車上脫口而出的唯一一句台詞:「我是台灣人」,當時在美術組離職、沒有場景的情況下,於除夕前一個禮拜的時間內,整個劇組包括攝影、導演,硬著頭皮自行搭景,將林文清剩餘的戲分先行拍完。

由於梁朝偉下一個檔期的港劇開拍在即,這場火車廂的戲結束後,他必須立刻動身返回香港。對《悲情城市》的劇組而言,留下了些許無法完美的遺憾,得讓文清缺席於原劇本的部分情節,但,這已是當時的他們所能迄及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筆談

此位頂著香港金像獎影帝、金馬影帝、坎城影帝光環的巨星,主演的電影《三輪車伕》、《悲情城市》、《色,戒》三度奪下威尼斯金獅獎,人氣、實力與地位,在華人世界幾乎是無人能出其右。

論及當年邀請他主演的原因,導演侯孝賢表示,起初是製片人邱復生認為需要一名香港演員,且得是明星來參與;而侯孝賢首次認識梁朝偉,是在香港導演關錦鵬 1986 年的成名作《地下情》,對其神情與眼睛印象深刻,遂動念邀請當時年僅26歲的梁朝偉演出小兒子林文清一角。

「他答應之後,因為不能講閩南話,角色要重新設定。我就想:『好,他是耳聾,不會講話,但不是先天性的耳聾,因為先天的不太一樣。』所以我們就找了畫家陳庭詩跟他筆談,文清在片中的背景,用的就是藝術家陳庭詩的經驗。陳庭詩七、八歲從樹上摔下來,之後慢慢就聽不到了,起先他自己也不知道,家裡要他學手語,他不要,所以他是以筆談和他人溝通。後來家裡又找了老師來教他畫畫。我就借用和他筆談的這個經驗,文清這個角色就確立了。」

參與《悲情城市》演出時,梁朝偉才26歲。

陳庭詩,臺灣藝壇上相當重要的藝術家,1913年出身中國福建的望族,祖母是清朝台灣巡撫沈葆楨的女兒。他的生平幾乎等同於我們的近代美術史,親身走過七七事變、八年抗戰,二戰後來到台灣又經歷了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時期;早期創作為寫實木刻版畫、水墨畫,而後是蔗板抽象版畫、壓克力創作,五十多歲時受畢卡索雕塑啟發,不斷蒐集各種廢鐵五金,嘗試現成物雕塑的創作,被譽為台灣現代藝術的先驅。

籌備《悲情城市》過程中,導演、編劇、演員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台中拜訪陳庭詩,從旁觀察著侯孝賢與陳庭詩進行「筆談」,包括筆談時身體的節奏、呼吸的方式、情緒的反應、肢體觸碰的敏感程度,進而真實創造出林文清這樣一個外在看似靜如止水、實則情感澎湃的無聲人物。

梁朝偉接演的無數角色,冥冥中都有某部分呼應著他真實的人格特質。馬華作家范俊奇曾形容,「梁朝偉安靜得像一座擱在走道旁差點被美術指導冷落的小道具,可以一整天乾坐著不出一句聲。」

對照張靚蓓所著的《凝望.時代 —— 穿越《悲情城市》二十年》,與他對戲、相處的過程中,陳松勇眼裡的他相當老實,甚至有些自閉,如果沒有人找他講話,他會整天蹲在一個地方;吳義芳也說,梁朝偉在片場是非常安靜的人,沒有戲的時候幾乎無時無刻都捧著書本;劇照師陳少維的觀察更為透徹,他觀察到的梁朝偉,與其說自閉,不如說是做事無比認真的人 ——

「因為我看他的電影,我發現,他可能在生命成長過程裡有好幾個區塊、面向,假設他是我現在坐的這個地方,他就會從這個區塊去挑選,他會非常用心、仔細的去挑選到他適合的角色,包括遊戲時,他也一樣認真,從頭到尾是一致的。」

《悲情城市》典藏款黑白出征版海報出自設計師陳世川之手。

然,這個「適合自己的角色」,在《悲情城市》、《花樣年華》、《春光乍洩》、《重慶森林》、《色,戒》、《尚氣與十環傳奇》中,往往來自他將自我長期層層隱藏起來的諸多面向。七歲的時候,正值香港60 年代末期,從事夜店經裡的父親數度拋妻棄子,彼時一個家的分崩離析並不常見,如此成長環境造就了梁朝偉的孤寂沉默與低調內斂:

「自父親不告而別後,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人群。當你還是一個孩子時,週遭人談論的都是他們的爸爸、他們的家庭、他們多麼快樂、他們的爸爸多麼優秀,我想,從那時開始,我停止了與人交流,且變得極度壓抑。」

自己

或許也可以說,電影拯救了他的人生。

和媽媽一起進入電影的世界後,梁朝偉深深著迷於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艾爾.帕西諾(Al Pacino)、亞蘭.德倫(Alain Delon)等多位好萊塢影星。縱使如此,他從未夢想成為一名演員,20歲時,他只不過是平凡無奇的家用電器銷售員,因緣際會下,周星馳建議他參加香港頗負盛名的 TVB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的戲劇課程甄選。

沒預料到,自己竟順利通過審核,接下來的一年內,每週有六天密集進行非常嚴格的戲劇訓練、功夫武打。而這樣的工作,提供他一個出口,得以展現自幼隱藏的真實面向,更學會如何將內在憤怒與恐懼注入自己詮釋的角色之中。

他形容,演戲像是找到一個表達自我的方式,在他人面前哭泣、大笑、釋放自身情緒,而不會感到絲毫難為情。

青少年時期,他總習慣對鏡子自言自語,鮮少與真實的人們說話。多年之後,1994年於王家衛的《重慶森林》中飾演一位失戀的警察,必須朝著一塊肥皂講述長達三分鐘的獨白,以及大型布娃娃、被遺留的衣服,他對物品講話的模樣,就像面對亟需鼓勵的朋友,同時表達自身感受的流露。

《悲情城市》中的婚禮一幕。辛樹芬與梁朝偉兩位演員精湛演繹出噤聲時代下的人物悲哀。

到了《花樣年華》,他獨自坐在攝影機前,種種孤寂、慾望、溫柔、憤怒的情感流轉,只需要一雙眼睛,便能傳達千言萬語。而後,他觀賞自己於李安《色,戒》的演出時深感訝異,難以理解易先生的角色究竟從何而來,彷彿達到一種理想狀態,挖掘出過去無比陌生的隱藏自我,猶如進入一個未知的世界。

「可能因為童年成長背景使然,導致隔絕了自我與人群,從那時開始,我學會在獨處時找到自己真正樂在其中的事,因為,你不能總是依賴著與他人相處才找得到快樂,對吧?」

梁朝偉輕描淡寫地描述了這份巨大孤寂,無怪乎劉德華曾感嘆,他已是藝術家的層次。演員宛若一條屬於他的命定之路,透過藝術追尋自我,進入一個又一個角色的內在,不斷藉由當局者和旁觀者的雙眼,拼湊出自己的真實輪廓。據說,當年《悲情城市》上映時,不知劇情發展的媽媽一度在電影院壓抑情緒,後來租片回家看得淚流滿面,因為唯有身為梁朝偉母親,才能真正在電影中望穿兒子過去不願輕易流露,卻極其真實的傷口和痛楚。

或許,劇照師陳少維所言「適合自己的角色」,是梁朝偉能否於這些角色困境中,覓得相似情緒的出口,猶如無法言語的林文清面對時代,演戲成為他面對世界最強而有力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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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有粉絲專頁「一頁華爾滋 Let Me Sing You A Waltz」,東吳中文畢業,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著有電影文集《光影華爾滋》, 文章散見各網路媒體,喜愛透過觀影、 閱讀探索人與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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