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當代電影大師」主唱黃元懋首部散文創作《山丘上》:如果我們不談真實,我們就是在談和藝術無關的事
在城市中漫遊,在練團室、攝影棚和出租套房之間穿梭,樂團「當代電影大師」主唱黃元懋第一本散文創作,收錄兩百一十篇生活隨筆,談相遇、談感情,談電影音樂也談內心的糾結,幽默捕捉當代都會生活的荒謬與美。
我盡量輕鬆,不談一件事並不是多難的事。但我知道,如果我們不談真實,我們就是在談和藝術無關的事。——黃元懋
我家牛排
我們不常吃牛排,但今天很想去吃,附近有貴族世家,我們覺得太貴了,所以決定去吃我家牛排,最後發現貴族世家比較便宜,並理解到靠名字判斷事情會發生很多問題。張敏說她妹妹下個月要去流浪,我說到哪裡去,她說到東歐,我說注意安全,她說她們會定時聯絡。喜倫說漫無目的的觀光不叫流浪,並認為張敏很蠢,張敏認為自己沒有不對,因為她的朋友都把這樣叫做流浪。我說叫什麼看自己喜歡,只是一種稱呼,喜倫認為我除了當好好先生以外什麼也不會。最後大家都吃得很飽,我說上個廁所後就該去結帳,張敏提醒我牛排還沒吃完,我說我覺得不好吃,所以吃其他附餐吃飽了,她認為我浪費錢,我說我不覺得,因為如果不好吃還繼續吃才是浪費錢,喜倫附和我,並重新提出張敏很蠢的事,張敏認為喜倫擅長顛倒是非。我要張敏把她妹妹的臉書給我看,張敏說長得跟她差不多,喜倫要她妹妹不要太難過,我們最後在一間咖啡店前道別,我們一起走了一小段路。

貓
大頭從新竹來找我,我們好一陣子沒見到面。我下樓接他,我打算去買飲料,他說剛剛就想買,我問怎麼沒買,他說因為「沒有五十嵐」,我說巷口有別的飲料店,他說他「只要喝五十嵐」。到家後米漿跑出來,我開始架攝影機,大頭沒意見,他知道我什麼都要拍。他說貓好瘦,我說剛養的時候更瘦,他問可以摸嗎,我說可以,他問可以抱嗎,我說不行,他問為什麼,我說貓就是這樣子,他說可能是我養得還不夠久。他說他開始拍自己家庭的紀錄,而且覺得很有意義,我說拍喜歡的東西最好,他說但是想剪都一直還沒剪,我說我也是,每天在剪的都是不想剪的東西。後來我們討論去美國玩的事情,他給我看他朋友在大峽谷拍的照片,他說其中一個遊客長得跟他很像,我看照片,臉型有點像,只是戴了墨鏡,但戴了墨鏡的人跟誰都有點像。我拿釣竿玩具給大頭,他拿來跟米漿玩,米漿從這一頭衝到另一頭,又從另一頭衝到這一頭。大頭說好想出國玩,我說我也是,他說真的很想,我說以他的薪水「隨時都可以」,他說「可以是可以」。最後我們準備出門,我騎車載他去火車站,他從新竹來,才待了兩小時,不過夠久了。臨走前我用釣竿跟米漿玩,米漿跑來跑去,他說「這隻貓竟然可以一直玩」,我說貓就是這樣子,他說每隻貓都不一樣,我問哪裡不一樣,他說「有些貓只會玩一下子」。

燕餃
中秋連假街上到處冒煙,雜貨店把兩大櫃烤肉用品全擺到馬路上,爸爸不以為然,爸爸問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學別人烤肉」,媽媽也覺得「我們不用學別人」,爸爸說烤肉根本不是什麼真正的傳統,媽媽說本來就「沒有一定要烤肉」,爸爸說「本來就是這樣」,媽媽說她也覺得「本來就是這樣」,爸爸問媽媽講話「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媽媽則問「這種口氣是哪種口氣」,我還沒結過婚,但有些夫妻即使意見相同也會起衝突。後來我們煮火鍋,媽媽說家裡沒有燕餃,但她覺得有吃肉片就算中秋節,我還是去頂好買燕餃,因為吃燕餃才有吃火鍋的感覺,生鮮區一對學生情侶買烤肉片,他們看見再普通的東西都對彼此笑,每放一種東西到籃子裡就嘟起嘴親一次對方,到飲料區的角落他們抱在一起不動,好幾分鐘後慢慢分開。吃火鍋時我給媽媽看飛飛去歐洲玩的照片,媽媽問她現在怎麼樣,我說是雜誌社的高階主管,她說她以前就覺得這女孩子會有出息,我說她現在過得蠻幸福,媽媽驚訝的問她是什麼時候結婚的,我說她還沒有結婚,媽媽說那怎麼能說幸不幸福,我認為她不懂很多事情,她認為我小看很多事情。

老知識份子
我幫爸爸搬資源回收到山上,我負責開車,每條街上都有立法委員候選人的看板,大家把自己和總統候選人的照片用軟體合成一張照片,兩個人的影像疊在一起之後產生同心協力的感覺。蔡英文和韓國瑜看起來生氣蓬勃,他們在每個看板提供的照片都是同樣幾張,我想像他們開會挑選攝影棚裡拍出的幾百張照片,最後選出幾張來,我試著想他們選這些照片的時候在想什麼,但不知道答案,後來也失去好奇心。爸爸邀請我去參加韓國瑜的造勢晚會,我不喜歡凝聚熱情的活動,所以說沒有空,爸爸相信自己對韓國瑜很了解,所以決定喜歡他,我認為這很合理,因為如果要對某個人做出喜好的判斷,就得先相信自己對這個人很了解。爸爸貼給我幾個老知識份子在網路上的文章,證明他喜歡的候選人也值得我喜歡,我點進去看,文章很流暢,唯一的缺點是找不到正確的地方,我的幾個朋友不約而同在下面留言,他們用很長的句子指出老知識份子的問題是邪惡與無知,並用簡短的句子要求他儘快從世間消失。我不認為任何人邪惡與無知,我認為問題是總有一些人的價值觀無法保持彈性,這問題不容易改善,而我在很多好友身上也看見了相同的特質,我認為他們將會是新時代的老知識份子。
柴犬

我們去東京玩,我們去看喜歡的樂團表演,入口處擠滿人,我們跟史訓會合,他建議大家不兌換飲料直接進場,我跟扣口都說「好」。我們擠到最前面,擠到能看見舞台的地板,我喜歡他們很久,所以想很近的看他們,雖然這不是我最喜歡他們的時候,我時常不看我正在喜歡的樂團,以免失去對他們的興趣,但每當我準備好讓他們離開的時候,我就去看他們。這不好解釋,但也不難懂,時常你會喜歡一些人,但你會決定讓他們離開,我得去看,好讓他們在我心中消失,我的經驗是,如果他們不站在你面前,有時你對他們的喜歡就不會消失。開演後團員們一個個走出來,聽眾手舞足蹈,我認真聽他們演奏,感覺自己還是喜歡他們的歌,喜歡他們對搖滾樂的理解,他們還是我的英雄,但他們還是不一樣了,不論誰試著維持一個好樣子,到頭來你都只能去喜歡自己最新的樣子,這讓我既失望又振奮。整場演出他們幾乎沒對觀眾說話,我開始期待他們說話,又期待他們一直不說話,我覺得自己真蠢,也發現當你真的動了心,你就可以同時期待兩種完全相反的東西。結束後,我們往旅館走,扣口說這場演出是這週「最棒的行程」,我們到公園散步,很多柴犬在社交,我很喜歡柴犬,柴犬看起來很聰明,他們會聞對方的鼻子,然後想想事情,接著問對方的屁股。天氣很清爽,我們在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心情完全平靜下來,三隻柴犬不停從這頭跑到那頭,他們跑得很快,跑得很開心,他們不知道自己不能永遠都像這樣跑。

本文摘錄自《山丘上》/ 黃元懋著.啟明出版
作者簡介|黃元懋
台北人,影像與音樂工作者。《山丘上》為其首部文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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