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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地喜劇俱樂部總監Social張碩修——喜劇比死難,但我們還是撐下來

台灣單口喜劇新時代

卡米地喜劇俱樂部總監Social張碩修——喜劇比死難,但我們還是撐下來

​​台灣的喜劇元年是什麼時候?是台語片演員王哥柳哥開始遊台灣起、表演工作坊將相聲搬上舞台劇、還是曾博恩登上小巨蛋那天?若以「站立/單口喜劇」(stand-up comedy)為主線,台灣第一間喜劇俱樂部「卡米地」絕對是重要標的,大概沒有人能如創辦人Social(張碩修)如此認真嚴肅地看待「搞笑」了:​​喜劇是他的嗜好、事業,也是有跡可循的信仰與思考邏輯。

「卡米地喜劇俱樂部」創辦人Social。(攝影/KRIS KANG)

台灣的喜劇元年是什麼時候?是台語片演員王哥柳哥開始遊台灣起、表演工作坊將相聲搬上舞台劇、還是曾博恩登上小巨蛋那天?若以「站立/單口喜劇」(stand-up comedy)為主線,台灣第一間喜劇俱樂部「卡米地」絕對是重要標的,大概沒有人能如創辦人Social(張碩修)如此認真嚴肅地看待「搞笑」了:喜劇是他的嗜好、事業,也是有跡可循的信仰與思考邏輯。

好萊塢有句流傳已久的話:「Dying is easy, comedy is hard.」(死亡容易,喜劇很難)。

它的切確出處眾說紛紜,有一說出自19世紀莎士比亞舞台劇演員艾德蒙.肯恩(Edmund Kean)的遺言;演員艾德蒙.葛溫(Edmund Gwenn)病危時,導演喬治.希頓(George Seaton)前去探望,對大漸彌留的病人說:「這對你來說很困難吧。」這位金獎級演員回覆道:「不如演喜劇難。」

這句俗諺不斷地被後世複誦,可能出現在某本傳記書封、某位編劇書桌上的便條或某部電影台詞,以及「卡米地喜劇俱樂部」的樓梯盡頭——創辦人Social(張碩修)把這句話貼在這兒,他每天來上班時都會在心中將之複誦一遍,所有來到這間場館的工作人員、表演者與觀眾,也都會看到這句話。

喜劇真的難吧,否則卡米地怎會自2007年成立以來,已經因為房租問題搬過三次家——這裡是台灣第一間以站立喜劇(stand-up comedy/單口喜劇)、漫才、短劇等現場表演為主軸的展演空間與製作單位,作為創辦人暨總監,Social負責所有行政、節目排程與製作、喜劇演員的訓練與培訓,以及任何能讓更多人來這裡看現場喜劇的事,一切他都心甘情願。

卡米地擁有兩間展演空間,圖為大型場地。(攝影/KRIS KANG)

相較於歐美,單口喜劇在台灣的發展與規模不到20年。這種表演型態最早發跡於18世紀的歐洲,美國小說家馬克.吐溫(Mark Twain)普遍被視為是近代單口喜劇的祖師爺,這位作家經常在密西西比河畔酒館裡分享他正在創作中的文章或故事,或是將近日觀察社會時事的心得與感想公開討論,如此近乎公開演講的行為便成為單口喜劇的原型:一個人、一支麥克風,簡單明瞭,讓台下的人笑,就是評斷一位喜劇演員的最基本標準。

而培育這些喜劇演員的最基本演出單位即是喜劇俱樂部(Comedy Club),這是英美娛樂文化的重要一環,若說一個理想的城市都一定會有一座值得讚頌的美術館、書店或咖啡廳,Social的理論則是——一定還要有一間很棒的喜劇俱樂部,「國外有太多優秀的明星級演員與主持人,其深厚的演藝能力與臨場反應,幾乎都是在喜劇俱樂部給練出來的。」

所以,如果你稱Social為「台灣喜劇教父」時,他會稍稍糾正你一下——應該稱作「台灣站立喜劇教父」,「『喜劇教父』有其他前輩啦,但是stand-up comedy的話,我們(卡米地)的確是第一個認真在做這件事的。」Social淡淡地解釋,他有著專業聲優般的嗓音,穿著樸素,腳踝處可見一雙The Beatles《Yellow Submarine》的襪子,風騷品味相當低調。

沒有人能反駁這個事實,現在台灣叫得出名字、以喜劇演員為頭銜的表演者,幾乎都在卡米地打滾過。假使將台灣喜劇圈繪製成樹狀圖,卡米地會處在底部根源的位置,然後向上延伸出很多東西。

自2007年創辦台灣第一間喜劇俱樂部迄今,Social與卡米地培育了眾多喜劇演員、創作者與表演者。(攝影/KRIS KANG)

2018年,《台灣吧》製作人曾博恩比照美式脫口秀的概念,打造喜劇節目《博恩夜夜秀》,重新掀起一波對喜劇型態的討論,也順勢將這股原本在台灣算是小眾娛樂的單口喜劇帶來熱潮。過去,曾博恩即是《卡米地站立喜劇爭霸賽》(2016)的冠軍,現在則是第一位站上台北小巨蛋演出的單口喜劇演員,被視為是台灣近代單口喜劇發展的重要座標。

或是像台灣第一個「吐槽大會」(roast,美式喜劇裡一種以人身攻擊的喜劇形式,主角通常是大家有興趣批鬥的名人,在喜劇圈是門高深的學問,在吐槽與致敬之間有著微妙平衡)《火烤東區德》也是在這裡發生,「到今天像薩泰爾娛樂這麼有規模的公司,或是漫才雙人組『達康.come』、短劇型搞笑劇團『面白大丈夫』⋯⋯這些成員或組合,他們最源頭的形式都是在卡米地開始的。」Social道。

去(2022)年,張碩修連同好友呱吉(邱威傑)、《百靈果》主持人凱莉 & Ken、黃豪平,一同將卡米地大大升級,移師到復興北路的全新店面被稱作「卡米地+」(Comedy Plus),是全台唯一擁有超過200人座位的喜劇俱樂部,除了設有大小展演空間,也重金配備百萬級燈光音響。

「卡米地+」(Comedy Plus)開幕,圖中台上人物由左至右分別為呱吉(邱威傑)、張碩修、《百靈果》主持人Ken&凱莉、黃豪平。(圖片/卡米地喜劇俱樂部 提供)

親身實踐總比遠觀有趣

和大多數喜劇演員一樣,那種能「逗身邊的人發笑」的快樂與滿足就是Social對喜劇最初階的想像,學生時期起,他將這樣的「表演慾」投入在劇場活動,從學校社團忙到校外劇場,樂此不疲。

他曾擔任90年代劇場另類傳奇「台灣渥克劇團」的團長(更多關於台灣渥克劇團的故事可參考VERSE封面人物《呱吉:聊安部公房或《大國民》的同時,可以順便講性器官嗎?》一文),1998年也接下「台北小劇場聯盟」臨時總幹事一職,香港劇場名導林奕華首次來台演出交流,就是透過Social的促成引薦。

在這位前團長眼裡,渥克是台灣社會變動下所誕生的產物,「80年代到1995年這段時間,台灣從思想封閉到迎來解嚴後的自由。」那是個百花齊放也爭鳴的時代,而當社會開始出現許多藝術性的文藝思潮時,渥克就會故意走一些不尋常的路子,「比方說弄一些搞怪的東西。」Social笑說,一個劇團能夠匯聚來自五湖四海的成員,大概都是因為彼此性格相性、相符,「比方說我自己(的個性),講難聽一點就是比較隨便、亂來的人。」

雖然這樣自嘲,但整個喜劇圈都知道,或許沒有人能像Social一樣,那麽認真地、學術性地看待「搞笑」。

喜劇演員黃豪平形容Social是「在父親告別式上也想搞笑的男人」。幾年前,Social的父親過世,告別式上不乏許多卡米地出身的喜劇演員到場致意哀悼,就在法師念經、一片肅靜的場合上,Social走到曾扮演「海浪法師」(一個模仿海濤法師、嘲諷時事的角色)聞名的演員壯壯旁說:「欸,海浪法師,去把那個人(台上的法師)趕下來,你上,我可以省好幾萬。」

黃豪平說,Social給予這些想要嘗試喜劇、喜歡喜劇的表演者們一個練習、茁壯的舞台,他總是拿著一本破舊的筆記、用潦草的字跡寫滿給所有演員的建議與觀察,在認同與不認同之間,許多段子就這樣一修再修,透過網路,被更多人看見,「那些(喜劇)光鮮亮麗的背後,Social默默地扛下的許多責任跟汗水。」黃豪平道。(相關內容收錄在《喜劇攻略:現場喜劇教父的脫口秀心法》推薦序)

Social鼓勵年輕人要勇於創作並不斷修正,前進。(攝影/KRIS KANG)

年輕時,Social沉迷於史提夫.馬丁(Steve Martin)以及《王牌冤家》、《變腦》編劇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的作品,宮藤官九郎、三谷幸喜、朴贊郁、奉俊昊的作品都讓他一看再看,他因為喜歡這些東西,所以開始創作劇本、進入劇團,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就像他喜歡的喜劇一樣,從來都不是有人推著他去做這些事,一切都發生在不知不覺中,他聽著熱門音樂、追著經典電影長大,娛樂世界風風光光的背後,那些屬於「創作者」的本質與所作所為似乎更吸引他。

Social說,「想創作」這件事,不需要誰跟你講可不可以?「當然好不好是其次,但只要願意創作,然後逐步成長就是好的。」

這似乎呼應作家都築響一在《圈外編輯》中所說的「二流的實踐者比一流的評論家了不起」,真正去做才是最重要的。在很多人眼裡,與其說Social是個喜劇狂熱推廣者,他更像個教育家。

他尤其在乎「演員訓練」這件事,就像打電動破關一樣,應該是有一關一關的關卡跟boss要打,而他自己十分很重視整個喜劇產業對「新手村」的環節與理解,對此,卡米地為所有喜劇演員,以及想要成為喜劇演員的人,提供實際課程與演出機會。

(圖片/卡米地喜劇俱樂部 提供)

「但與其說上課,倒不如說是『引導』吧。」單拆解「喜劇演員」四個字,很多人只重視「喜劇」,卻經常忽略「演員」的特質,就Social說,喜劇演員很吃吸引觀眾的能力,不一定是討喜,也可能是討厭,總之要能讓觀眾記住,這件事幾乎佔了能力總值的50%,「我會假設喜劇演員有五個基礎面向,就是:人格魅力、反應能力、表演能力、邏輯能力與創作能力。倘若某個喜劇演員,能夠在當中一、兩項中獲得高分,那他/她就有機會是成功的。」

至於如何獲得高分,卡米地都能和喜劇演員一起想辦法建立出每個人獨特的魅力,「即使你可能在一開始都看不到的自己的特色。」他有個很重要的堅持,就是絕對不去扼殺創作者的想法或創意,「我們可以幫助他優化、放大這些事物,前提是你必須要非常誠實地、積極地從事創作。」

我們一直破掉,但也撐住一切

2007年,第一間卡米地在師大泰順街一間小小的地下室中誕生,那時,Social與團隊的想法很單純,就是想在台北某個小區域裡,創造一個之前不曾有過的一個娛樂或演藝模式,「所以它(卡米地)不只是一家店,而是一個據點,到今天都是如此,我們從這裡開始,去搞出個產業鍊出來。」

不管是 90年代的實驗劇場、或是2007年才開始做的現場喜劇,Social在做的就是「扎根」,在這位站立喜劇教父眼中,卡米地似乎承接了某個時間點上台灣所失去的「現場文化」,比方說早期的歌廳秀文化,「當然對很多人來說,或許歌廳秀是很粗糙的東西,但至少它是一個⋯⋯對我來講是有趣的、跟我童年記憶有關的東西。這樣的娛樂文化某天突然之間就被拔掉了,連進化、更進步的機會都沒有,主要原因就是沒辦法經營、獲利了。」

1995年,渥克劇團也曾創辦「台灣渥克咖啡劇場」,就是有點想延續那種現場娛樂的精神或模式吧,但也就經營了短短兩年兩個月而已,主要原因就是當時的觀眾與創作者能量都不夠,「有時候一個東西沒辦法延續下去,大概都是太過『淺碟』。」Social形容,就像是擁有十層的碟子,就算破了一半以上都還有幾片可以撐,但如果只有兩、三片碟子,破了就沒有了,連轉型、更進一步的機會都沒有。

曾經,Social也想過,或許卡米地與團隊能夠機會成為日本「吉本興業」那樣的搞笑殿堂:一個喜劇產業的中樞,以一個正在活絡的產業面來看,演員技巧會越來越好、觀眾口味也會被養大,「時至今日,假如不講些辛辣、諷刺的東西,只講些風花雪月或兩性議題,觀眾還會覺得你(喜劇演員)太簡單了。」

培育更多後進、讓更多新血人才投入單口喜劇產業一直是Social最在乎的事。(攝影/KRIS KANG)

他非常確定,15年前,如果演員在台上講一些社會議題或政治型的題目,觀眾完全不買單,「這當然可以歸納出很多個原因,可能就是不符合多數人喜好、也可能是演出者能力不夠⋯⋯但是時間是可以累積很多東西的,這就像前面所說的,碟子會一直破掉,我們也可以一直嘗試、修正。」但前提是,就是要有很多、很多個碟子,撐在那兒。

Social還是那樣淡淡的語氣,他到現在都覺得——甚至是有點驕傲地感到,卡米地終將沒有放棄、持續存在實在是太好了,「我們hold住了那個碟。即使過程也許起起伏伏、幾經波折,但我們還是撐下來了。」

(圖片/卡米地喜劇俱樂部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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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郭璈 攝影/KRIS KANG 編輯/Mion 核稿/郭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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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字/郭璈
  • 攝影/KRIS KANG
  • 編輯/Mion
  • 核稿/郭振宇
郭璈

郭璈

在《VERSE》上班、寫作和當編輯;在搖滾樂團裡彈吉他、寫歌和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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