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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旅行大叔到新人YouTuber——工頭堅的中年冒險

從旅行大叔到新人YouTuber——工頭堅的中年冒險

2023年走鐘獎,56歲的工頭堅以最年長入圍者之姿名列「潛力新星獎」。原本就是旅遊KOL的他,自疫情的人生低潮期開始創作YouTube,目前頻道已累積逾兩百部影片,近18萬訂閱。從資深旅遊專家轉型當起YouTuber,經歷了哪些摸索?可以給任何新出發的YouTuber什麼啟示?

疫情之後,全世界都迫不及待地衝出家門,工頭堅卻就此當起了一個不出遠門的人。相比過去20年旅行世界的奔波,這一年來,他的生活前所未有得規律,回家、進棚、回家、進棚⋯⋯時間成了寫腳本和錄影的輪迴。

怎麼一位旅人,突然甘願把日子過成兩點一線?

一切的起因,固然也和所有旅遊業同行遭逢的一樣——疫情的不留情面,讓工頭堅撞上了進入旅遊產業以來前所未有的冬天。

尤其,自36歲立定「投身旅遊業」的志向,工頭堅便以中年入行的拼勁、靈活的口才和創意,讓職涯常年處在豐收的季節:從國民旅遊客服專員、國內外行程領隊、首創「部落格」行銷模式的旅行社企畫,一路成為《台灣腳逛大陸》等行腳節目主持人,近年更創辦網路旅遊媒體「旅飯」及旅行社「米飯旅行社」,獨創駛遍台、日多地的「酒鬼巴士」等一系列廣受歡迎的主題式行程⋯⋯。

料不到種種風光成績和賴以為生的專業能力,可以在一夕之間失去用武之地,工頭堅面對的空白不只在入帳單、日程表上,也迴盪在一個中年大叔的自我價值裡:「這是我進入中年之後最徬徨的一年,尤其本來也開始覺得坐長線飛機越來越辛苦,有時在路上看到一些鬍子花白、走路駝背還在帶團的大哥,我都在想,這是我要做到六、七十歲的工作嗎?但問題就是,不然我還能做什麼呢?」

那陣子,他邊苦惱,邊下單了一台Apple TV,打算至少先在家看看影片、消磨時間,還渾然不知自己即將一發不可收拾地,打開,或者說重啟另一個世界。

網路中毒

更早認識工頭堅的人會知道,在投身旅遊業之前,他曾經也和網路世界很有淵源。

退伍後,畢業於復興美工的他,人生第一份工作其實是在廣告製片公司。1990年代,工頭堅曾為未完工的台北捷運拍攝模擬畫面,導演過歌手郭子、李宗盛、趙傳等人的MV,也因為要為資策會拍攝一隻宣傳片,而研究起當時剛興起的網路服務,做完功課,也意外成為台灣最早一批迷上、並掉進網路世界的人。

在還要靠有線電話線連接上網的撥接時代,他便早早開始在股市討論區「哈網」發表對網路生態的觀察;在《明日報》開設個人新聞台,寫了兩千多篇網路趨勢分析;1998年,更有感自己像是個「共同參與造橋鋪路、打造網路生態的工人」而成立了一個網路工作者交流群組「網工陣線」,結合英文名字 Ken的化名「工頭堅 (Ken Worker) 」也是在那時候誕生,一路跟著他到今天。

那些年,工頭堅瘋狂著迷於網路世界未知的發展性,他自稱「網路的信徒」,也懷抱創業夢,直到千禧年網路泡沫化,夢也變成泡沫,歷經好一陣迷惘,才重新找到方向,從螢幕走進真實世界,變身如今以「旅行」為人所知的工頭堅。

那些年間,旅遊業的奔忙,讓工頭堅理所當然地擱下了對網路世界的關注,觀影習慣也一直老派地停在電視和電腦螢幕,始終沒有習慣用智慧型手機看影片,「所以,即便我對於影像表現或者媒介本來就不陌生,2005年YouTube誕生時也有關注到,但對平台上內容的印象一直只停留在新聞偶爾會報的那些聳動的、綜藝的、網紅的⋯⋯」直到十幾年後,他把那台Apple TV接上電視、再次點開YouTube時,「我才驚覺,這裡已經變成一個這麼大的獨立平台,有這麼多人在觀看,內容甚至比傳統媒體更加多元。」

很快地,曾經對網路的狂熱一次都回來了。他中毒一般地看,回過神來,已經訂閱了近一千個頻道,常在沙發上看到睡著,索性買了台「追劇架」立在床頭,直接躺著用iPad看,「很多人說這樣不會影響睡眠嗎?可是也有很多幫助入睡的內容啊,有助眠的音樂頻道,或者講量子力學的,對我來說大概五分鐘有效(笑)。」

而在看不完的影片裡,工頭堅發現知識整理型的內容最對自己的胃,「無論是講解時事、歷史、政治、戲劇、電影的⋯⋯當時間有限而content越來越多的時候,YouTube真的是個幫你整理、快速獲取知識很好的方式。」

於是,當好友、近年致力於開發YouTube影音內容的「泛科知識」共同創辦人鄭國威問他:「反正你現在也沒事做,不然也來試試吧?」沒有思考太久,工頭堅就抓緊這個機緣,乾脆地點了頭。

勤勞才會被看到

在「工頭堅。旅行長」的頻道成立前,泛科知識已經投入開發知識性的影音內容好一陣子,旗下有鄭國威自己出馬講科學知識的「PanSci 泛科學」和美食家高琹雯的「 Liz 的美食家自學之路」兩個頻道,也得到了YouTube官方授予的多頻道網路創作者公司(Multi-Channel Network)認證標章。

不難發現,以上兩個頻道的影片,都以頻道主在攝影棚內主講,輔以資料畫面的方式呈現。這也是工頭堅欣賞許久,並覺得自己可以嘗試駕馭的形式,「我認識國威很多年,他的人設一直低調,不習慣在人前露臉,但透過這種模式——先梳理資料、寫好台詞腳本、再借助讀稿機在棚內錄製,最後配合內容找符合的畫面剪輯成影片,成果很自然、很好看!」從成本考量,這也是務實的方式,「大家都覺得我擅長旅行,去拍外景不就好了?但其實作為一個嘗試性的頻道,那都算是花費太多時間和金錢。」

形式上,已經有了成功的先例可以參照,但內容的定位才是沒有標準答案的考驗。工頭堅只能邊做邊摸索,「一開始只模糊地知道會跟『旅行』有關,並沒有特定要談什麼。當時(2022年7月),適逢日本重新開放旅客入境,決定不如盤點一下疫情期間日本開了哪些新飯店、多了什麼新景點?就這樣做出第一支影片。」

在找尋定位的初期,作為頻道監製,鄭國威不斷提醒工頭堅,「你呢,跟其他講旅遊、歷史、文化的YouTuber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些地方你都已經去過了。」工頭堅回頭一算,發現自己20年的旅遊業職涯中,歐洲飛了十幾次,柬埔寨吳哥窟去了三十幾趟,日本更是不計其數,累積下大概十萬張照片,如今這些見聞都是現成又獨一無二的素材,「確實,現在是個我隨時都有東西可以掏出來講的人生階段。」

但眼前是場不能停的馬拉松。「我們私底下都把YouTube演算法稱為『神』,神到底喜歡什麼,會推給誰看?真的不知道。國威認為,一個新頻道要做起來,一定就是勤勞!勤於更新,才能有更多的機會被看到。而且我們一致同意,片長差不多要20分鐘,才能比較完整地講完一件事,不少也不多。」

從此,一周產出兩支20分鐘的影片,成了工頭堅要依循的生理時鐘。這意味著他一週要寫出兩份大約5200字共14000字的腳本,「一週兩天拍攝,其他時間就是找資料、寫腳本,寫到進棚前的最後一刻,趕快梳梳頭,換上衣服就跑去錄影,隔天起來要馬上再回看一次,在剪輯師後製時協助大小細節的確認⋯⋯」工頭堅苦笑,「難怪我總是覺得快虛脫了,呵呵。」

在內容海中找定位

初期,頻道的首批觀眾多是早就知道「工頭堅」的人,「很多是早期的讀者,加上疫情時,廖科溢邀請我和謝哲青一起主持的節目《出發吧!鐵三角》播出,或許又拓展了些能見度。」但這個數字——大約一、兩千位,對比自己寫部落格二十年、經營臉書粉專十年下來累積的約11萬粉絲數,實在不算多。

策題的路上也會撞牆。有一次,他信心滿滿說,「我想做『歷史上的今天』,花不了多少時間吶,而且每天都有主題!但團隊一下就點破我的盲點——這個話題幾乎只會有一天的觀看效益!這跟我熟悉的傳統電視、社群網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要即時,讓你看有關當天的訊息,但是YouTube要拼的反而是氣長,就是這支影片在三年之後,還有沒有人想看?」

種種考驗,讓工頭堅從一開始就放低心態,他明白現在的新媒體環境和以前自己悠遊的初代網路早已是兩個世界,「監製也告訴我,有些頻道能追時事追得緊,因為有這樣的團隊規模和收入,有人幫忙寫腳本,才能隔天馬上錄影馬上做,你現在還不要跟那些百萬YouTuber拚。好吧,我也就回過頭來,更安心去做我擅長的內容。」

某次,工頭堅受邀去看一部講述江戶時代末期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的電影《北齋》的試映。看著片中的博物館、繪畫中的富士山和湘南海岸自己都去過,資料和照片就在手邊,趁著電影上映之際,他做出一支影片,深度介紹浮世繪、江戶、19世紀「日本主義」藝術的小典故——成為頻道第一支打中「演算法之神」的影片。

「我好驚訝,」他用手比劃出幾乎是垂直上升的觀看曲線,「還有很多人留言說『天啊這麼好的影片竟然現在才發現!』、『很喜歡你說故事的方式』,雖然也有人說『這聲調真的很好睡』(笑)但好睡也是一個讚美啦?」想到自己伴著YouTube的聲音安然入睡的那些晚上,工頭堅一貫地自嘲又樂天。

受到鼓舞後,工頭堅持續摸索,逐漸拿捏出時事和深度內容間的平衡,發展成自己的特色。透過挖掘歷年的旅遊見聞,頻道漸漸發展出好幾個系列內容,主題以自己最熟悉、觀察下來點閱率也普遍較高的「日本」為主。

包括「日本47」,全面概覽日本47個都道府縣各自的特色;「日本私鐵」系列,挖掘日本民營鐵路的軼事與沿線的觀光;「京都史」系列,從歷史的軸線深入認識京都的今昔景點⋯⋯也延續如葛飾北齋那支、以人物切入介紹旅行的模式,製作了村上春樹、坂本龍馬等人,後續介紹武士織田信長的影片更再次帶頻道衝上能見度的高點,突破47萬次觀看。

時刻都需要調整應變,卻也有些事情不會變。譬如工頭堅對粉絲老派的誠意,「其實從開站開始,我幾乎每則留言都會看過,能回就儘量回,或至少按顆愛心。」近幾個月,在講解日本的內容之外,講解台灣史的影片也迴響熱烈,引發許多不同政治立場的觀眾留言辯論,為此,工頭堅特別拍了一集〈歷史觀是如何煉成?⋯⋯身為「灣灣」我有話要說〉,爬梳、分享自己作為「一位來自台灣的大叔」的歷史觀,做為真誠又冷靜的回應。

但隨著人氣越來越高,眼看留言是回不完了,工頭堅笑得複雜,「確實,可能到了某個階段,也就是要學著放下?」如何不被分散心力,把更多力氣保留給內容創作本身,是他最近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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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成功?

今(2023)年6月,頻道上傳了第一支開箱影片——工頭堅收到了YouTube寄來的「10萬訂閱」獎牌;半年後,截至截稿時,訂閱人數已逼近18萬。

這距離團隊訂的目標——年底前衝到30萬訂閱,其實還有段距離,「憑良心說,目前的訂閱和觀看數,還無法讓頻道損益兩平,只能勉強養活我自己,30萬訂閱才是可以養活一個團隊,企劃、攝影、剪接夥伴的基本數字。」

但工頭堅不心急,比起走得快,他更要走得穩,「我和監製討論,還是不要把數字當成唯一的指標,反而是每支影片能不能被更多人看到,或坦白講,是不是有商業價值?有些人覺得做影片就是要純粹,不要業配,不可能啊!如果真的要認真做下去,就要建立起一個商業模式。」

最近,也真的陸續有威士忌品牌,因為注意到頻道一支〈日本威士忌百年史〉的原生內容而找上門。廠商不介意工頭堅沒有最專業淵博的釀酒知識,特別請他維持一貫的風格,「他們覺得在專業的品酒KOL之外,反而一直缺少一個可以講好品牌文史故事的人——我想這大概會變成我固定的方式,未來不管講什麼主題,都能一貫地跟歷史、旅行結合。」

今年,工頭堅以〈日本旅遊地雷〉一集入圍第五屆走鐘獎「潛力新星獎」,是當中最年長的入圍者。

團隊特別向他道謝,謝謝他願意相信一群比自己年輕的夥伴,一起在新媒體的世界冒險:「確實很多中年人,特別是有成功過的,可能會因為尊嚴、自尊而聽不進別人的建議,但或許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成功過——我所有的經歷,不管是部落客還是從事旅行業,其實都距離我定義的成功還很遠。」那怎樣才算成功?「財富自由嘍!」

但收起笑容,他隨即補充,「當然這以外,我真正嚮往的成功典範,是能夠以思想和言論、以內容去影響人們,讓大家用不同的眼光去看身處的世界——這才是真正讓我感到快樂的事。」走到人生這一階段往回看,他也才發現,或許從年輕時拍片、策劃不同於市面的趣味旅遊行程一直到今天,他在追求的本質始終沒變。

雖然最終沒有獲獎,但典禮那晚,身處滿屋比自己年輕的YouTuber中,工頭堅倒是收穫了一個嶄新的使命感,「如果可以藉由我把頻道做起來的經驗,讓更多和我同輩的中年朋友也願意投入新媒體的創作,是不是很好?好想問呱吉,有沒有可能在走鐘獎新增一個『中年創作獎』,讓這些累積了很多故事、經驗、素材的中年人,可以有一個被看見的機會。這是未來除了自己的內容創作以外,我想持續推動的事。」

訪談之後,工頭堅趕著要去健身房——這是最近在家和攝影棚的兩點一線之外,他開始規律跑的新地方:「其實最開始都要靠打光,要暗暗的我看起來才不會太胖。那真的是我最頹廢的時期。」點開頻道近期的幾支片,對比初期,真的多灑下了一大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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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李尤 攝影/蔡傑曦 編輯/温伯學 核稿/郭振宇
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李尤
  • 攝影/蔡傑曦
  • 編輯/温伯學
  • 核稿/郭振宇
李尤

李尤

1999。張開眼睛打開心,邊寫字邊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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