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俊團《吶,青春》攝影集:14年前生鏽底片的青春記憶重現
十四年前,一捲底片65元,沖洗費卻要100多元。那時黃俊團買得起底片卻洗不起照片,於是一捲捲膠卷堆積在林森北路租屋處的狹小房間裡,曾被貓尿過,也慢慢生鏽。這些被遺忘的影像,如今成為他第四本攝影集《吶,青春》的核心,也是他與青春時代的最後告別。
黃俊團,一位極為浪漫的攝影師,鏡頭面向五花八門的題材,以最直覺的方式去捕捉生活裡不經意的瞬間。他並非走學院體制的正統路線,而是透過一次次街頭拍攝、展覽與出版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影像語言。從早年的龐克反抗精神,到後來對「Taipei Underwear」概念的延續,再到近年的女性肖像計畫,他的攝影始終保持著一種原始的衝動與浪漫的叛逆。對他而言,攝影不只是記錄,更是和自己生活狀態對話的方式,一種持續檢視青春、慾望與時代變遷的個人書寫。
被拯救的青春與重見天日的記憶
那些代表青春卻帶有異味的底片,原本註定被丟棄。彩色底片需要機器沖洗,生鏽的膠卷會卡住設備,連沖洗店也不願接手。直到 ilford taiwan lab 願意處理這些「問題底片」,那些塵封的記憶才重見天日。翻開《吶,青春》,你會看到黃俊團長髮時期的隨拍影像,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捕捉時代片刻的衝動——那份敏感、那種衝擊,如今被印刷在紙上,成了對青春最溫柔的凝視。
從第一本《一瞬千擊ONE SHOT》到這本《吶,青春》,他的攝影集封面設計也歷經轉變。過往黑色暗調被四種鮮明色彩取代——由不毛 nomo®creative 的林祐仟操刀設計、攝影書店 moom 支持,用昂貴的元素紙凸顯質感。這看似隨意的決定,其實折射出黃俊團對作品發表形式的深思:輕巧的攝影集是照片發展的主要載體,而非等待多年才出版的厚重精裝刊物;網路的瞬間消逝,唯有實體印刷,才能承載時間的重量,也讓青春得以被永久收藏。
地理決定攝影:從林森北路到天母的創作心境轉換
但時間改變了一切。從林森北路到龍江路,再到現在的天母,每一次搬遷都象徵著創作狀態的轉換。天母的安靜與林森北路的喧鬧形成強烈對比——過去他可以騎著腳踏車從愛情串燒晃到東區再到操場,沿途都有值得記錄的畫面;如今的天母卻少了那些讓他想按快門的瞬間。
搬到天母並非為了退休,而是為了逃離過於爆炸的生活節奏,尋求內心的平靜。這個目標確實達成了,但代價是創作素材的匱乏,也讓他開始思考什麼樣的生活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商業與創作:複製品與反抗
當談到同時身兼商業攝影與個人創作的心境,黃俊團直言自己其實算幸運。外界常說他的風格與商業案子的需求相對貼近,這讓他比許多攝影師更容易被看見。然而,他也很清楚兩者之間的差異——個人創作是養分,是他透過攝影集、展覽所累積的核心能量;商業攝影則更像是一種「複製」,將創作養分轉換成符合廠商需求的產品。廠商要的不是浪漫或前期的培養,而是直接可被複製的成果。這種「幸運」的背後,往往伴隨著消耗,「你知道那件事情是一個複製品啦。」
或許正因如此,他在社群媒體上經常直言不諱,對影像創作課程或流行的教學風氣提出質疑。對他來說,這並不是為了引戰,而是源於一種草根出身的反抗精神。「攝影即人性,那我們就來探討人性嘛。」他相信攝影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而應該有更多討論與辯證。這樣的態度,與他所推崇的森山大道、中平卓馬在《PROVOKE 挑釁》時期的姿態不謀而合——挑戰既有規範,逼迫人們思考。「雖然我不聽龐克樂,但我的思路比較龐克,就是哪裡比較大聲,我們就要反抗他。」
「Taipei Underwear」概念的時代演變
黃俊團的作品中一直有個「Taipei Underwear」概念,不管至何處他總以鏡頭面向台北這座城市中最私密卻真實存在的角落,而這樣的概念源自他在龍江路愛情串燒對面的生活經驗。那個時期他經常外出喝酒,鏡頭捕捉了許多醉酒後的奇異畫面,這些影像成為他攝影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但隨著年齡增長和生活環境改變,這個概念也在悄然轉化。他觀察到時代的變遷:現在的年輕人喝酒方式已經改變,不再像過去那樣豪飲,而是一杯啤酒就能在信義區消磨整個晚上。這種變化不僅反映在拍攝對象上,也深深影響了他對「青春」這個詞彙的理解。
中年危機與《百花》計畫的自我救贖
40歲的黃俊團坦承自己面臨中年危機和職業怠惰的雙重困境。為了重新找回創作的感覺,他開始了《百花 Hundred Flowers》計畫——用 Pentax 67 中片幅相機拍攝100個女孩的標準肖像。
這個計畫源自一個簡單而直接的想法:拍攝他最喜歡的題材——女性肖像。但他的選擇標準很明確,他要找的是「活在真實世界上的人」,那些即使社交媒體消失也能繼續工作的女性,而非無法一眼辨識的網美。這些被拍攝者多半是演員、舞者或模特兒,其中三四成則是他透過網路發現的「寶藏女孩」。
這個計畫也讓他面對了關於「流量」的內心掙扎。作為一個向來排斥做流量的攝影師,他發現自己陷入兩難:不做可能被淘汰,做了又與個性不符。最終他選擇剪輯 Reels 作為妥協,至少讓自己保持「有在做事」的狀態。
治癒中年危機的解藥:NewJeans
在聊到自己的中年危機時,黃俊團意外提到了一個輕快卻誠懇的解藥—— NewJeans。起初,他並不是因為歌聲而被吸引,而是 NewJeans 音樂背後的製作脈絡與氛圍。「一開始在車上聽,就覺得那種Y2K電子舞曲的感覺,很像以前打電動的配樂,特別有畫面。」那份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讓他意外地獲得了療癒。
他笑說,NewJeans 幾乎治好了他的中年危機。每一張專輯、每一首單曲都有清楚的概念與脈絡,讓他重新感受到年輕時才有的衝動與熱情。對黃俊團來說,這股能量並非來自追星,而是來自一種「青春感」的再發現——在40歲的此刻,他終於能以新的高度回望青春,並在流行文化中找到與自己持續對話的出口。
與青春的最後告別
回到《吶,青春》這本攝影集,它不只是14年前影像的重新整理,更是黃俊團對「青春」這個概念的最後一次深度凝視。「其實我覺得雖然現在講有點『恥ずかしい』,就是40歲了還一直在講青春這些,所以這本書出完之後,對我來說就有一點像是跟青春道別的感覺。」
但這種告別並不意味著徹底放棄。「青春永遠是可以消費的東西,青春電影、寶礦力永遠都在穿制服,這個東西的TA是永遠不會消失的。」他花了很長時間回頭看,「過去的事情就是青春」,而現在的40歲,他不確定有什麼記憶點。
這或許正是《吶,青春》最深刻的意義——在生鏽的底片中重新發現青春的模樣,在時間的流逝中確認自己的位置。那些被貓尿過的膠卷,最終成為見證一個時代的珍貴文獻,也成為一個攝影師與青春最溫柔的告別。
書賺不了錢啦,出去工作一次都賺比較多,全部賣完也沒多少錢啊。但還是一定要做啊。
黃俊團的這句話,或許說出了許多創作者的心聲——不為金錢,只為了那個必須被記錄、被保存、被分享的時刻。
即使底片會生鏽,即使貓會在上面撒尿,但青春的影像,終究會在顯影液中重新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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