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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作者歐威爾的妻子是誰?艾琳・歐肖內西:被文學史遺忘的幕後推手

《一九八四》作者歐威爾的妻子是誰?艾琳・歐肖內西:被文學史遺忘的幕後推手

你知道《一九八四》背後還有一位「隱形作者」嗎?喬治・歐威爾的首任妻子艾琳・歐肖內西,不僅是才華洋溢的知識分子,更啟發並編輯了歐威爾的經典作品,與他共度西班牙內戰的戰火歲月。然而,她的名字卻幾乎從文學史中消失。澳洲作家安娜・方德的新書《喬治・歐威爾之妻的隱形人生》,透過史料與文學想像,首度完整揭露這位「無名功臣」的真實人生,質問父權體制下女性的失聲與被抹除的貢獻。

現身和隱形,就在同時

流沙

我小時候全家住在法國,我們要回來澳洲之前(那時我六歲),去了諾曼第海邊的聖米歇爾山(Mont-Saint-Michel)。我們沿著堤道開車過去,穿過一片潮濕沙地的地景,這裡的海水漲起了也看不見。我們幾個單純的小孩子都聽見了警告,潮水捲來的速度比你逃跑得還快。聖米歇爾山本身就像童話仙境一般,建在山丘上的城堡,底下還有比較小的支撐建築。我們下車之後,大人告訴我們這裡的沙地其實是流沙,於是我馬上一腳踩了進去,沙子吞沒了我的腳一直到膝蓋處,得有人拉著我才脫困,但是我想要知道那種感覺。

回到墨爾本後,我母親幫我報名了法國文化協會(Alliance Française)的課程好維持法文程度,老師是個留著黑色鬍鬚的男人,第一次上課之後他把我帶到一旁,問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我告訴他之後他彎腰靠近我,「那到時候,」他輕聲對著我的臉說,「我會給妳une bise(一個吻)。」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明白那不會是祝賀生日的普通親吻。我什麼都沒對我母親說,只說我不想回去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我想也是唯一一次),她沒有叫我堅持下去。我到現在還覺得很驚訝,而更讓我驚訝的是,她從來沒問過我為什麼。

我透過夢境、記憶以及敘事中潛在的機敏祈使語氣,將這段第一次面對到性威脅的經驗組合在一起,而令人悲傷的是,我在六歲時便在骨頭裡刻下這種認知,正如在聖米歇爾山那起伏躍動的潮水,你或許會對這個世界中美妙而詭異的倉皇感到有趣,還能快一步跑走,儘管驚險萬分。

聖米歇爾山是法國諾曼第的一座潮汐島。

觀點

後來我又在法國待了一段時間,這次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去度假。我整天四處閒晃,讀著我父親的西默農(Georges Simenon)與羅斯.麥可唐諾(Ross Macdonald)的偵探小說,影響了我用私家偵探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女人就是外來者,是他人渴望的對象。我和我父親還有跟我們同住的少年沿著耶赫(Hyères)的海灘散步,在第一處海灘上的女人穿著比基尼,第二處海灘的女人裸著上身,而到了第三處海灣,她們是全裸的。我父親是個和善的人,他一派輕鬆地對著只有十四歲的少年說:「你可以看,但別摸。」他們笑了,我才發現我甚至不在場,而是光著上身,小腳踩在沙裡。

稍晚到了半夜裡,我們小孩子都躺下睡覺了,少年從腳趾開始撫摸著我的腳,越來越往上摸到我的大腿。我假裝睡著了,他的手移動著,總是在我想要他摸到的地方之前就停下來。他沒有聽我父親的話,我也沒有。

蘑菇

那年我大概二十歲,父母在家裡舉辦派對,這時才剛到傍晚不久,天色仍亮、人們還沒喝醉。我跟我父母和另一對夫妻站在一起,男方和我父親一樣是位醫學教授。不知怎地,大家還聊著天,那位教授傾身靠了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將我的手拉往他的胯下,他可能說了什麼、講了什麼笑話,但是我不記得有人注意到了什麼。

後來我跟我母親講起這件事,她也在場,我不敢相信她沒看見──或許她這麼剛好分了心?在處理食物?管教不受控的狗?我告訴她:「感覺就像一袋蘑菇。」她笑了,因為她喜歡笑,然後就如人們所說,就是那樣了。我並未受創,當下的情況實在太正大光明,並沒有什麼威脅,令人震驚之處在於,我發現一個男人竟然能如此自在,或者忍不住,又或者兩者皆是,要在他的妻子和我父母面前,在我們家裡做出這種事,然後還能不受追究。隱形感覺起來就像蘑菇,聽起來像是竊笑。

摩洛哥

歐威爾和艾琳抵達馬拉喀什的第一天晚上住在旅館裡,「這裡可能曾經是很不錯的地方」,艾琳寫信給婆婆說道,「但是最近轉了手,顯然改成妓院了,我對妓院沒有太多第一手知識,不過既然這些地方提供特殊服務,大概也都負擔得起解決髒汙的問題,也沒有什麼不方便之處。」他們還是住下了,「一部分是因為艾瑞克一開始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後來想要住下來時才察覺。另外則是因為那時我的體溫每過一小時大概就升了一度,我只想躺下,這點相當容易,另外也想喝點東西,而街上熙來攘往各種面孔的阿拉伯人不斷送飲料來,這些人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卻相當和善。艾瑞克當然出去吃飯了,而在摩洛哥用餐相當昂貴,所以我們盡快搬來這裡住。」

他們找到了一棟出租的別墅,距離市區五公里遠。

安頓下來之後她就寫信給諾菈,她想要解釋一下他們如何來到這裡,但是有一件關鍵的事情卻含糊其詞,好像說了又好像沒說。

艾琳告訴諾菈,醫師診斷出歐威爾並沒有肺結核之後,又把他留在療養院好幾個月,這點很奇怪,因為他確實受這個病症所苦。歐威爾終其一生都不太願意談論自己的疾病,或許是不想以此為焦點,畢竟又治不好。他通常不會告訴身邊的人──居然沒有更多人染上病真是小小奇蹟。有時候他會說那是「支氣管擴張症」(一種比較不嚴重的肺病),大多時候他就乾脆略過不提。艾琳和勞倫斯看過X光片,應該確切知道情況如何,所以她或許也是掩飾著病況的嚴重性,不讓諾菈多擔心。

雖然寫著歐威爾並沒有肺結核,艾琳卻差不多透露出了真相,她敘述著她哥哥堅持要到氣候更溫暖的地方,她說勞倫斯「想不到還能對他的疾病編出什麼謊言了」。而艾琳和歐威爾都知道,他的壽命可能不長了,「我們就這樣來了自然很傻,但是我沒有理由拒絕,而且艾瑞克覺得有義務照辦,只是他老是苦澀地抱怨著,這樣刻意說謊廣而告之,害他這輩子第一次背上了債務,而且可以說浪費了一整年時間,而那還是少數幾年中他能夠行動自如的時光。」

不過當時他在工作,兩人的生活過得不錯。那間房子很漂亮,艾琳這樣告訴諾菈,就是四周沒什麼人,房子的周圍是「一片柳橙果樹,這一切都屬於一名屠夫,他栽種了這片柳橙果樹卻比較喜歡與肉類為伍。唯一的鄰居就是負責照顧果樹的阿拉伯人……」一位當地人馬裘布(Mahjroub)是他們的管家。別墅裡的家具包括幾張草莖與柳條編成的椅子、一張禱告跪毯、「兩架用來煮飯的炭火爐、大約有三分之一絕對必備的陶器,還有幾顆西洋棋棋子。」

她買了一輛單車,喜歡騎到馬拉喀什的市區裡,這座城內有粉紅色的牆,她這樣告訴諾菈,而且到處都是「美麗的拱門,只是會飄散出惡臭,可愛的孩子們身上覆滿了皮癬、蒼蠅飛來飛去……如果你菸不離手(最好是抽雪茄的),那麼市集十分有趣,而且絕對不要往下看。」

馬拉喀什為摩洛哥四大皇城之一,擁有眾多歷史建築及景點,有摩洛哥最大的露天市場,也有整個非洲最繁忙的廣場傑馬艾夫納廣場。

艾琳在寫給另一個朋友的信中把蒼蠅寫得活靈活現,她觀察到阿拉伯人喜歡鮮活的綠色(裹屍布),而且沒有棺材;到了葬禮的日子,對蒼蠅是好事,牠們甚至會離開餐廳幾分鐘,好嚐嚐經過的屍體。歐威爾在他的散文〈馬拉喀什〉(Marrakesh)中,一開頭就引用了她的觀察,改寫成這個樣子:

屍體經過的時候,蒼蠅就會成群離開餐廳的桌上追趕過去,但是幾分鐘後就會回來……真正吸引蒼蠅的是,這裡的屍體從來不會放進棺材裡,而只是裹上一條布,放在粗糙的木造棺柩上,由四名友人扛在肩上。

艾琳總是寥寥幾語便讓自己語句中的所有角色都活了起來──阿拉伯人、蒼蠅,甚至是屍體,即使是「經過」也有點用處。相互矛盾的文字正是她活用幽默感的展現:裹屍布是「鮮活的」、沒有棺材是「好事」,而且蒼蠅還能考慮一下,要選擇品嚐餐廳的食物或者屍體。

在歐威爾的版本中,屍體似乎遭受不當的對待:「從來不會」放進棺材,「只是裹上一條布」,然後放在「粗糙的木造棺柩」上抬著。沒有提到阿拉伯人、沒有挑三揀四的蒼蠅。一位傳記作者注意到其中的相似,說這「表示在他後來的作品中,重要的發想可能是來自於他和擅長詩詞的艾琳共同觀察與討論的結果」,我想這位傳記作者可能預示的是《動物農莊》。我會說得更清楚一點,以更加生動、更擬人化、更幽默的眼光來看待其他各類角色及生物,這種手法是來自於她。

本文摘錄自《喬治.歐威爾之妻的隱形人生》/ 安娜.方德(Anna Funder)著.黑體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安娜.方德(Anna Funder)

澳洲知名作家。著有《史塔西之地》(Stasiland)、《我所是的一切》(All That I Am)和《喬治.歐威爾之妻的隱形人生》等國際暢銷書,皆被翻成多種語言在各國出版。此外,她還創作了中篇小說《帶狗的女孩》(The Girl with the Dogs)。她的作品榮獲多項大獎,如《史塔西之地》贏得英國最高榮譽的非虛構文學獎「薩繆爾.約翰遜獎」(Samuel Johnson Prize);《我所是的一切》贏得澳洲最具聲望的文學獎「邁爾斯.富蘭克林獎」(Miles Franklin Award);《喬治.歐威爾之妻的隱形人生》贏得「法國最佳外國書獎」(Prix du Meilleur Livre Étranger)。方德曾接受國際人權律師的訓練,旅居墨爾本、巴黎、柏林和紐約,目前與家人定居於雪梨。

作者/安娜.方德(Anna Funder) 書摘/黑體文化授權提供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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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安娜.方德(Anna Funder)
  • 書摘/黑體文化授權提供
  •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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