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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襄深入自然(三):廣泛地走入農村使自我更加強大

劉克襄深入自然(三):廣泛地走入農村使自我更加強大

劉克襄談到現今自然書寫發展得相當細膩專業化,他參與社區創生、農村再造與帶團導覽,在中部踏查讓他跟這塊土地的連結更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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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襄談到現今自然書寫發展得相當細膩專業化,談到他參與社區創生、農村再造與帶團導覽,走過了中部的50條路線,讓他跟這塊土地的連結更加厚實,「感覺現在是處於最好的狀態。知識經驗比較豐富,體能狀況仍充滿信心,也好像現在才懂得走路。這個自信是過去閱讀很多書都沒辦法帶給我的。」

張鐵志(以下簡稱鐵):你怎麼看待這幾十年來自然書寫的演變?

劉克襄(以下簡稱劉):可能這個年代的自然書寫還要再細分,譬如登山和走路,以前不怎麼區別,現在是不同領域,充滿不一樣的深奧論述。光是登山本身同樣可再細分,淺山跟高山的攀爬都有其面向。假設文化評論家詹偉雄談高山和我在談淺山的時候,那是比較難對話的。

當代的山野多樣而繁複,很多議題都相當細膩專業化,80年代之前那種粗略的分野,已經難以框架今日登山信念和哲思。同樣狀況在田園農村,或者郊野森林,應該也有相似情況。也因為這樣子,更讓我們會去懷念像鹿野忠雄這樣的人,當年他那全方位的博物學角色,從昆蟲、植物、爬蟲、哺乳動物,或民族學和生物地理,似乎什麼都充滿興致,也充滿浪漫而嚴謹的想像。現在不可能有這樣的人物。

有趣的是,在我的自然觀察成長過程裡面,我一直努力試著扮演類似的角色,各種生物知識都會嘗試和人文結合,透過旅行實踐,也包括如何以文學創作,闡述出更新高度的作品。從個人的角度,我非常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也期待觀察自然書寫有更多database做出來,讓年輕一輩更有所依循或改變。

我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當我在關渡做調查,急著尋找相關史料時,卻付之闕如。當我們看到鹿野忠雄在做台灣的調查,一起步便相當成熟,何以如此,因為他不是單獨一人。雖然他常隻身進入高山,但當時已有不少同好在台灣踏查,彼此交流下,他彷彿手上有一部隨手可翻查的字典,但在80年代非常欠缺,我的自然觀察一開始便面對貧瘠的田野基礎。

然而鹿野忠雄不是,他1925年來台灣時才19歲,但敘述事情,彷彿對這塊土地已有某種程度的駕輕就熟;再對照那個年代,1920年代台灣從事自然科研究的本地人屈指可數,直到1940年代戰後的尾聲,恐怕都數不出十來位。但本地藝文創作者的作品,當時已逐漸臻及一個高度水平。因為殖民的政策,台灣在那個年代的發展是不等邊,自然科學領域是屬於被壓抑的。

鐵:所以你一直很焦慮這個基礎建立的問題?

劉:是的,在1980年代焦慮的不只是環境議題,而是我們的自然書寫能不能有一個更多樣的展現,同時建立一個優良的傳承?我們更多自然探查的事物累積,日後才能創作出更多精湛的作品。在熱情地關切當代環境創作時,我會回溯以往,推介認識那麼多昔時的日本探查者和西方旅行家,都是基於這個理念,不斷扮演一個報導者或宣傳者這樣的角色。

鐵:這個議題現在還讓你焦慮嗎?

劉:可能年紀大了,心境較為緩和。反而是如何實踐新的旅行路線,成為一個新挑戰。過去想要整合的,這次一併集結,一起再來實踐。

鐵:這個整合與實踐什麼時候開始的?

劉:大概在1990年代末,我開始在城市社區和農村的參與裡努力找到有機的連結。最早是在深坑的炮子崙,連結也最久。20年來我跟產銷班蔡班長、林家草厝密切互動。這20年裡,蓋茅草屋、石頭屋,或修路、種稻、製茶,幾乎每樣東西都在這邊學習,到現在沒有停。

當初的想法就是呼應社區創生、農村再造。我個人認為,自然的書寫,尤其是淺山書寫一定要跟這些事物結合,所以自己會親力去實踐,日後也想書寫這樣的一本大著作,但寫到現在還沒有好架構,再者這個經驗可能需要三、四十年的累積才寫得出來。目前雖然有很多農事已有概念,但也只能斷續發表文章,還沒有長篇論述的準備。

後來回到中部,採用新旅行去實踐,是有一個深遠背景。台中市的都市發展,一直快速往外擴,一期一期不斷出現,如今已十幾期。每一期的整建,都讓六、七處農村消失,包括我的家鄉。台中消失的農村可能是台灣最劇烈的,如今整個盆地只剩下不到兩三塊綠色田野農村。我50歲退休時,開始有意識要把中部環境的變遷記錄下來,重新創造一種旅行的方式。現在的旅行創新大抵便是立於這個背景基礎,由關心石虎滅絕的危機,更具體的實踐。

鐵:那你帶團導覽這件事很久之前就有了?

劉:大概1980年代末、90年代開始,可是到這幾年,才更懂得以公益的心情來參與。

鐵:你也常一個人走路,也常帶團,心境上有什麼不一樣嗎?

劉:一個人走的時候,可以想很多事情。尤其早上走路時,靈感特別多,可以把繁複的問題逐一清楚剖析。但帶著一群人時,是要不斷地把自己的經驗告訴其他人,不斷地分享。跟別人分享時,或許會有一種共同參與的快樂,沒想到你今天真的走出一條過去少有人體驗的路線,風景這麼遼遠清麗,而同時有一群人跟你見證自己家園的美好,走路的價值和信念不知不覺便也散播出去。

舉例說,從泰安到大甲之間,先搭火車抵達泰安開始徒步。一路沿著一條叫電火溪的河堤長程散步。在兩座大山之間,我們不斷遠眺,一座是火炎山,另一座是鐵砧山。兩地間的河岸平原,水資源非常豐沛,春天時每塊田都有不同作物開花,如一匹美麗織錦。

一起走路的人,從小孩到大人,每個人都覺得快樂幸福。走在路上八、九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感動。我很少在過往的旅行,有這樣打心底充滿愉悅,一邊走路一邊會快樂的溢出笑容。一路都是大家歡欣喜悅的聲音。你覺得能在台灣這樣走路,彷彿實踐了最終的旅行意義,雖然環境還是在惡化,必須有更多監督和關心。但至少理念已定,擁有足夠信心面對未來。

鐵:那現在走了50條,接下來一兩年的計畫,是在中部繼續走還是有希望其他旅行的想法?

劉:此一中部行旅還沒結束,我可能會走到100條,再來面對南部或北部,看用什麼樣的方式。COVID-19以後,我發現找到適合的道路行走是目前最需要的一種。解憂的藍皮火車,雖然是我倡議的,現在也很流行,但是對我而言,這種旅行模式已成過去式,我現在想要更超前。

長程走路旅行,大量時間走在不知名鄉間小路,讓我對於廣泛農村的接觸擁有強大的自信。走路走了幾十年,感覺現在是處於最好的狀態,知識經驗比較豐富,體能狀況仍充滿信心,也好像現在才懂得走路。這個自信是過去閱讀很多書都沒辦法帶給我的。走過這50條,讓我跟這塊土地的連結更加厚實。在北部,或許這種路線比較少,但還是有機會在那裡尋思新的問題。

劉:譬如最近從忠義站下來走到北投,約兩個小時的路,幾乎全部都踩在泥土路上。以前,你會覺得在台北平原想走80%的泥土路,幾乎不太可能,但在這裡卻顛覆了。過了新店溪的灣潭,走進竹林裡面,可以有二分之一的時間,也都走在泥土路上,一個人都不見人影,又是另一次成功的走路。從這兩個案例,未來我希望在台北摸索出不同層次的走路內涵,既非現有的台北步道模式,更不同於中部。

鐵:未來會有走完的一天嗎,或者說,走完你想走的台灣大小路?

劉:沒有這種打算,只是嘗試不同地區的走路,看看能否帶出更多撞擊,或者怎麼去定義不同區域的道路。這幾年從關心石虎的旅行,我學到許多淺山不當開發的知識。前幾天,橫越苗栗西湖一帶郊野時,更是徹底明瞭。因最近缺水,當地埤塘都乾了,但不少山坡仍大面積興蓋太陽能光電,因此地面出現一根根水泥。

這一蓋就回不去,整個山坡都毀了。這是非常可怕的事,但更糟糕的是,假設有一樁建案蓋在山坡上叫做「築夢山林」,可以吸引三百位住戶,但農村都沒水灌溉了,這些住家要怎麼用水,又怎麼去排放廢棄物?偏偏這樣的建案仍如火如荼。一處山坡地的開發,往往就是永續性的破壞。走路時,看見這些立即性的山林破壞,越加驚心。

那天天氣晴朗、風光明媚,你要走到一個小村確實很快樂,可是整個過程裡,因為這類環境破壞的問題,如海嘯般一波波到來。如是刺激,每次這樣的走路,無疑都是一堂嚴肅的環境教育課。每次都是帶著疲憊又矛盾的心情回家。

◧ 全文請見《VERSE》第5期

劉克襄|遠庖廚的男人,卻擅於走逛菜市場,不時採買莫名蔬果。長年探訪山川地理,鑽研自然文史,練就一身博物健行氣場。半甲子以來,書寫題材經常轉彎,創作類型多元,詩作、散文、小說、繪本和踏查報導,不時引起注目,屢次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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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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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張鐵志、吳哲夫 攝影/汪正翔 責任編輯/吳哲夫
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張鐵志、吳哲夫
  • 攝影/汪正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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