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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智彥《諾弟》:躲起來,是希望被找到

許智彥《諾弟》:躲起來,是希望被找到

在電影《誰先愛上他的》之後,所有人都認識了許智彥,但他總覺得不自在。不論面對人群或自己,他有時候前進,有時候後退,最後乾脆躲起來,創作了VR短片作品《諾弟》,在藏匿處偷偷觀察人們的表情。

許智彥執導的最新VR作品《諾弟》。

在電影《誰先愛上他的》之後,所有人都認識了許智彥,但他總覺得不自在。不論面對人群或自己,他有時候前進,有時候後退,最後乾脆躲起來,創作了VR短片作品《諾弟》,在藏匿處偷偷觀察人們的表情。

拍完《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許智彥從台北逃往了宜蘭。

逃是他覺得自己又搞砸了。上一次他把《誰先愛上他的》的畫面給拍壞,初剪版本一塌糊塗,電影經過共同導演徐譽庭和剪輯師雷震卿的搶救才起死回生——那些獲得的掌聲,在許智彥耳裡只感到惶恐和心虛,因此他花了兩年的時間精進能力,到金馬電影學院上課、創作廣告和MV作品,期間編導的首部VR短片《舊家》更入圍第77屆威尼斯影展VR競賽單元。

「《舊家》是一個開始,我開始回頭找有什麼故事是比較真誠的、可以說的,許智彥的故事。」

兩年後,他告訴徐譽庭自己準備好了,問她願不願意再一起拍第二部電影。

「結果《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的狀況更慘。我好像在演一個導演,這部片沒有我,我沒有把我的能力丟進去。」許智彥說,作品不理想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感覺自己「準備好了」,「誰會真的『準備好』?那有一種創作的目的性,但很多好的創作都是無目的性的,不會期待說這次一定要做到什麼,而是你有一個東西真誠地要談、要分享。」

那是2021年,病毒擴散至全島的5月。無所適從的許智彥將病毒當作掩護,離開從小長大的台北,帶著妻子和孩子搬到宜蘭,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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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有答案的創作者

在宜蘭,許智彥空出許多時間陪孩子。有次他和孩子玩捉迷藏,假裝四處找不到人,但孩子竟然從藏匿處惡作劇般地跑出來,待確認父親的目光落至身上後,再躲回去,「他好像沒有搞清楚捉迷藏的邏輯,應該是不被找到才會贏,但他躲起來卻是為了被找到。」

躲起來卻是為了被找到。許智彥發現,這就是自己目前的狀態。這個概念成為他在2022高雄電影節的VR作品《諾弟》。

《諾弟》是一場17分鐘的捉迷藏遊戲,以小男孩「關諾弟」為起點,陸續轉換第一人稱視角在七個參與捉迷藏的孩子之間,從櫥櫃、桌底、廚房、浴室到主臥的藏匿處,待視角重新回到諾弟,所有的孩子都已經被找到,但孩子們遺忘了諾弟,逕自開始玩起另一個遊戲,而諾弟依舊悄無聲息地躲在櫥櫃裡。

在捉迷藏的遊戲中,被遺忘的諾弟。(劇照/高雄電影節提供)

孩童時期的捉迷藏遊戲,深藏許多有關導演自身身分認同的寓意。(劇照/高雄電影節提供)

擁有主觀性、沉浸式體驗的VR,是許智彥認為最適合《諾弟》的表現媒介。他以動畫形式打造出童書般的世界,試圖讓觀眾忘記自己是大人,並藉由敘事上的設計,使觀眾擁有捉迷藏期待、但又害怕被找到的情緒體驗。

「敘事是線性的,故事一開始是當鬼的要來了,看別的小朋友被抓到很緊張,然後轉換視角,有的小朋友在藏匿處遇到蟑螂、有的遇到黑暗⋯⋯,這些恐懼都是讓觀眾越來越想要被找到。」許智彥說,在VR的世界裡,他仍是一個傳統向的導演——將VR當作360度的「觀影媒介」,觀眾被限制以坐在原地的方式進行觀影,無法移動,僅能透過伸長脖子窺探的動作,偷看作鬼的孩子有沒有發現我們。

偷看著、期待著,不過諾弟最後卻被遺忘,從櫥櫃的縫隙中看著孩子們鬧哄哄地離開房間。

許智彥不像那些信奉「作者已死」概念的藝術家,他坦然地說明自己想告訴觀眾的是什麼,「洪珷(VR體感劇院計畫統籌)和我說,我是一個有答案的創作者——雖然我的結局都是開放性的,但其實我是假民主,我已經有答案了。那我的答案是這樣:躲起來,是希望被找到。」

也正是因為擁有這樣的答案,許智彥產生強烈的創作欲望,主動向高雄電影節投件。當時在宜蘭的他心裡想的是:躲在這裡,還會不會有人來找我拍片?

孤單的台北人

「關諾弟」這個角色真有其人,是許智彥大學的一位印尼僑生同學。有次他們幾個同學跨年夜喝醉了酒,在玩捉迷藏,「就是一群已經長大的人在裝小孩,」許智彥說,「關諾弟就很認真躲到一個又髒又矮的櫃子裡面。所有人都喝醉了,人抓一抓就說欸我們來玩下一個遊戲吧,過了幾分鐘才看到關諾弟從櫃子裡跑出來問:請問玩完了嗎?」

不同於真實世界的關諾弟,作品中的關諾弟直到最後都沒有從矮櫃裡爬出來。許智彥當初想了幾個結局版本,「其中一個是最後給了話外音說『哈!騙你的!諾弟你在這裡啊找到你了!』⋯⋯但這個設計的目的是什麼?是在刻意給你一個歡樂的結局嗎?」許智彥並不同意這樣的結局,「其實我們那個念頭就在那,就像我們跟一群朋友在一起卻還是挺寂寞的。既然心情是長那樣,就給他那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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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這與自己的性格有關,是趨向孤單的、黑暗的,是一個每次回到父親在台南新營的大家庭,都覺得格格不入的台北人。

他究竟屬於哪裡?直到最近他都在整理「我是誰」的問題。過去曾是燙黑人頭、喜歡跳街舞、衣服和褲子都穿得鬆垮的嘻哈青年,亟欲和新營的老家疏離,「但其實你之後會認識到你本質上就是這個家裡的人,你也拍不出什麼Travis Scott(崔維斯史考特)的MV,你是假裝的,你那個審美感就去不到那裡。」

許智彥認為創作是「一個看看過去的機會」,他挖掘過去的自己向觀眾述說,〈什麼時候她〉裡青春的逝去,〈台北直直撞〉渴望被注視的空虛,《舊家》衰老的悲哀,或《誰先愛上他的》台北市的破敗與斑斕,「我要談的東西勢必是我經歷過的東西,我才會在創作的討論或執行上可以做很清楚的判斷。」那都是他的生命所見,也是成長自這片土地上才會有的經驗。

「說不定有一天我可以拍Travis Scott的MV,但是我必須先把這個本土的東西釐清,做我目前會的。」他半開玩笑地說,這段時間才在承認,原來自己是一個適合拍鄉土劇的導演。

找到你了,諾弟!

因為無聊,許智彥前陣子跑去看心理諮商——也是因為想觀察一下心理諮商室的場景——經過來回的內心梳理,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個很容易自我反省的人。

從電影、廣告到MV作品,頻繁回望過去的許智彥覺得每部作品都充滿了瑕疵,甚至也開始反省《諾弟》是否真讓人感受到了捉迷藏情緒體驗上的牽引,「或是到了下一個階段你又會推翻上一個作品的論點⋯⋯」許智彥喃喃地說,拍完《我沒有談的那場戀愛》後他接了一個廣告案,廣告公司的製片告訴他,你對我們來說還是一個風格不太明確的導演。

許智彥很同意,他認為自己在商業的世界裡,仍然缺少一個供人識別的符號,「但我反而不慌,我好像現在比較清楚創作對我來講的目的,就是我正在解決一個對我來講很重要的瑕疵,或是過去心裡有的感觸,它可能是愧疚、是喪失的欲望,那我必須要把它排解掉。」他笑著說,「這個東西好像比較會是我的風格,就是這導演超愛後悔、這導演超愛反省。」

透過《諾弟》排解與反省自己「藏匿」的心境,他也許久未曾這樣全然地負責一件作品,從編寫劇本、找資金、動畫設計到後續影展的參與,從無到有一切繁瑣的細節都必須由他主導,「已經滿久沒有那麼紮實的感覺,這很像一個長片導演應該要去扛的事情。」

不久後他將再和徐譽庭合作一部電影長片,講述一位嘻哈爸爸的故事——角色的原型就是許智彥。這次由徐智彥擔任導演、徐譽庭擔任監製,他已經抓住了那種「無目的性」的感覺,準備好了要說的話、看見了那個想描繪的台北市的模樣,而且想趕快跳進那樣的創作世界裡去。

如今的許智彥不再認為自己在逃,或躲,「也是這兩個月才比較找到平衡,在新的地方享受一切,顧小孩、修剪草花⋯⋯但回到台北、那個我活了30年的地方,我也還是很熱衷過去的那一切。」

孩子們已經走遠,櫥櫃外很安靜。諾弟找到自己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3OM1ck63fM4&feature=emb_imp_wo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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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郭振宇 圖片/高雄電影節提供 編輯/Mion 核稿/李尤
文字/郭振宇 圖片/高雄電影節提供 編輯/Mion 核稿/李尤
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VERSE VOL. 22 新的一年,重新認識與定義自己
  • 文字/郭振宇
  • 圖片/高雄電影節提供
  • 編輯/Mion
  • 核稿/李尤
郭振宇

郭振宇

或許喜歡電影、音樂與文學。每次的自我介紹都覺得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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