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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小吃】山腳下的貼爐燒餅:一生的絕活,要做就做一輩子

【無名小吃】山腳下的貼爐燒餅:一生的絕活,要做就做一輩子

台北麟光站旁一間沒有招牌的燒餅店,以傳統古法製作的貼爐燒餅而聞名。這是他們老一輩師傅對食物的深情與堅定。

全手工製作、純木炭悶烤的餅,每一塊都染著不同的誘人焦色。

台北麟光站旁一間沒有招牌的燒餅店,以傳統古法製作的貼爐燒餅而聞名。寡言的老闆陳爺爺,四十多年來埋首於炭火與老麵的技藝,日復一日,不懼手藝磨耗身心,認定了就做一輩子,這是他們老一輩師傅對食物的深情與堅定。

清晨4點,台北還在深深沉睡著。全黑的巷弄中,只有陳爺爺頭頂上一盞燈亮著,他已經靠著店門口的燒餅缸爐,無聲地抽完了今天的第一支菸,起身準備上工。

這座缸爐和這樣的作息都跟著他40多年了。他熟練地掀開一大塊濕布,準備把發酵一夜的麵團叫醒。這白髮白鬍的老先生,一雙黑色跑鞋也常年被麵粉染得白白的,平日已走不快的腿腳,這時忽然一個箭步使力,把幾十公斤的生麵糰推揉開來——那手勁,彷彿有另一個靈魂附體,大力大力地在麵團裡注入他的生命。

延伸閱讀:【VERSE VOL. 20】歡迎光臨,人生的無名小吃攤

這一味讓人甘願翻山越嶺

再一轉眼,麵團已經在陳爺爺的手中鋪開、撒上蔥花和白芝麻,被擀麵杖和雙手溫柔地從左到右翻整、按摩了一趟,厚度、軟硬度和形狀都出落得平均適當;此時,缸爐裡的木炭也已預熱了近一小時,陳爺爺赤著手,迎著上百度的火舌,將一段段手掌長的麵團貼到缸爐壁上。

十幾分鐘後,每天第一批、20顆焦香胖軟的厚燒餅,就會在6點10分準時出爐,燒燙燙地遞給正要開啟一天的客人手上。

隨著天色漸亮,陳爺爺步履蹣跚的老伴也加入工作行列,負責製作店內另一個招牌品項「酥餅」——鹹的裹蔥,甜的則捏一把白糖,顆顆渾圓飽滿,通常從7點40分開始供應;而8點過後,從半導體業退休的女兒也來報到,煎蔥蛋、收錢,並在10點售罄時,協助快累壞的兩老收攤清場。

扒在缸爐壁上的燒餅,以20顆為單位出爐。

每天營業四個多小時,小店門口不見得大排長龍,人潮卻幾乎不曾中斷。見客人們個個點餐乾脆篤定,即知來者都是熟客。近來兩老體力漸弱決定關閉內用,生意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倒是一旁的便利商店和黎忠公園都默默變成延伸的用餐區,常能看到趿著拖鞋的鄰里或剛從附近步道下山的登山客,人手握一牛皮紙袋的餅、配上一杯豆漿,迫不及待地大口品嘗。

作家劉克襄也被這裡的燒餅夾蛋所收服,他曾在社群上分享:「我住的地方和它隔了一座山,為了吃到這家位於麟光捷運站的小鋪,大清早我常不惜翻越山嶺前往。還創造了三條山徑路線,依不同時節拜訪。」

無懼炭火的鐵砂掌

如此令人掛念的燒餅,來頭必然不簡單——陳爺爺的絕活來自40年前一位外省伯伯的獨門相傳。

將燒餅貼在由水泥和磚頭砌成的缸爐內壁烘烤,是自中國北方發跡、流傳許久的傳統古法,國民政府遷台時,隨著大批外省移民來到台灣。如此烤出的餅皮,因為缸體傳熱均勻的特性,得以被悶燒得焦脆而不糊,內裡老麵的彈性和溼氣也被牢牢鎖住。

來自苗栗的陳爺爺原本是計程車司機,但早年搭計程車的人少,跑車賺得不多。他離鄉背井到台北打拼,那些年,習慣在載客時隨處找小吃充飢,吃到一位外省老兵賣的貼窯燒餅,一吃成主顧。

有一天,外省伯伯忽然問他想不想學?或許是緣分使然,這貼爐燒餅的技術傳到他的手上。只是,這一學就是足足三個年頭。

剛出爐的燒餅夾蛋,厚實有嚼勁的餅皮包裹濕潤香滑的蔥蛋。且店內堅持使用全自然發酵的老麵。

首先是那缸爐的高溫。第一天,外省伯伯就說,「手伸不進去,就不要來學了。」彼時還在念小學的女兒難忘爸爸當年的手,「都爛爛的,燒到泛紅,久了之後他才開始習慣。常有人說怎麼不戴手套?但是這種桶裝爐的彎度和任何市售手套都不貼合,只能赤手。」

再來是濃煙。為了在烤餅前把爐壁燒透,每天清晨4點就要生火,沒有瓦斯、純靠木炭,一開始的濃煙真是令人無法呼吸,任誰站在店門口都忍受不住,要跑到對街另一頭遠遠地看,陳爺爺卻身處其中,神態自若。問他怎麼不戴口罩?女兒說:「已經太熱,再戴就喘不過氣了。」

此外,「發麵」需要耗上大半天的時間。為了做出有韌性的口感,也確保客人吃得舒服,要使用全自然發酵的老麵,完全不加發酵粉,這意味著前置工作從前一天就要開始:磨麵粉、揉麵,依照天氣決定發酵時間——夏天從傍晚6點開始,冬天更要提早到下午3點,給麵團足夠的時間長出氣孔和淡淡的香味。

從旁看了幾十年,女兒形容:「他很用心,所有東西都是用雙手去做,從來沒有使用任何機器。」每一爐樸實的燒餅背後,都是一場赤手空拳的戰役。

店內的另一個招牌品項「酥餅」(左圖);陳爺爺長年與炭火為伍的雙手(右圖)。

老派的深情,一生懸命的燒餅

出師之後,陳爺爺與太太做起燒餅生意。最早在金山南路跟仁愛路口開業,幾次搬遷後落腳麟光站至今,40多年來,燒餅從一顆6元到現在的30元(其實還是便宜),此外,缸爐沒變、味道沒變,許多客人也沒變。

女兒告訴我們:「很多老客人都買了2、30年,現在都換第二代、第三代來買,說老人家牙齒不好了,但還是會想吃爸爸燒餅的味道。」

因為實在太費工耗時,現在還在堅持以缸爐古法做燒餅的人已相當罕見,大多以電烤爐替代。這些年來,也有三、四個學徒曾找上門,年輕人卻都因為撐不過煙大、高溫、清晨4點就要上工的作息,學沒一周就走了。問女兒會傳承嗎?她也無奈:「兩百多度的爐子,我的手才到邊邊就要抽走了,根本伸不下去。」

好在以78歲來說,陳爺爺的腰板還算硬挺,但一年年地,因為自己和老伴越來越無法久站的體力,開店時間從往年的全年無休,到去年起每周公休一天、今年再加為休兩天⋯⋯許多人關心也擔心,店到底還會開多久呢?

一家人也還沒有答案,但陳爺爺40年如一日的架勢透露了他的決心:還能做多久就做多久,只要還可以,他就會繼續用盡全力——以每個清晨把生命揉進麵團的那股手勁——做一顆美味的燒餅。

和記豆漿店|台北市信義區和平東路三段463巷2之2號,06:10-11:00,每周三、四公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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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20封面故事「人生的無名小吃」,更多關於台灣無名小吃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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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李尤、章凱閎 攝影/鄭弘敬 編輯/李尤、章凱閎 核稿/高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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