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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在海軍陸戰隊教同梯走台步吧——全台（或至少萬華）最美變裝皇后薔薇
來到薔薇（本名江威成）位於萬華的家中，其房間如藝術家的畫室，凌亂、失序，接近寸步難行的地步——這裡是魔法發生的地方，因為兩小時後，他將變身全台（或至少萬華）最美的全職變裝皇后。
今年夏天，薔薇的人生上演了一齣荒謬劇：24歲的變裝皇后剃了一顆大光頭，要去屏東加入海軍陸戰隊。
他永遠記得悲劇發生的那一天，「一百多人去抽兵役籤，十支海陸籤，我是第一個中籤的。聽說以前有人抽中海陸，全場都會拍手歡呼，可是大家看我那個樣子——沒有眉毛、還做了美甲，一眼就知道是個大娘炮，全場都安靜到不行。他們大概覺得這個人好可憐。」
抽完後，他問役政署的人，申請緩徵可以重抽吧？那人回覆：「不行，抽中永遠就是這一支喔。」薔薇整張臉都垮了。直到入伍前夕，他都擔心自己會在軍中被霸凌欺負，「心理壓力超大，我還去跟濟公師父拜拜，求祂保佑我平安。」他說從小到大，還沒被丟去過一個這樣極致陽剛之地。
報到當天，他與一群新兵從台北啟程至屏東，在火車上，他不敢翹腳坐、不敢出聲，決定要努力裝man，藏起自己的真身，結果——「車才開到桃園我就ㄍㄧㄥ不住了，老娘我放棄！」他從包包翻出耳機開始大播碧昂絲的新專輯，一路搔首弄姿到新左營。
劇情瞬間超展開。新訓第一天，這位皇后直白在大兵日記上自我介紹：「我是薔薇，是一位變裝皇后」，隨文附上一張穿女裝拍業配的大頭貼。「我記得輔導長把『變裝皇后』四個字圈起來說，自己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東西。」當晚，他就在營區走紅了。
敲採訪時，薔薇捎來這樣的文字在信末：「我目前正在服兵役，週四退伍」。（圖片／薔薇提供）
後來的故事沒有太多轉折，畢竟都什麼時代了，軍隊同樣要懂性平。薔薇服役那四個月沒受到什麼「特殊待遇」，皇后白天一樣要學刺槍術、投手榴彈，但不一樣的是，入夜後的肝膽相照時間，換阿兵哥們聽他指揮，學怎麼走台步。
事實證明，連海軍陸戰隊都能變成薔薇的時尚伸展台，還有什麼地方不能？
武裝的丑角
薔薇從小就夢想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但他自嘲，以前是被當成小丑，而非明星。
他在中學時期就開始反串演出，儘管那時技術還生疏，只是戴個假髮、上條眼線，但不論軍歌比賽或話劇表演，他永遠是班上的亮（笑）點。某次萬聖節，老師下令要變裝Trick-or-Treat，同學們都當作耳邊風，只有他全力以赴，把自己畫成「藝伎鬼」，整張臉抹白膏、披一頭貞子黑髮，把全班都嚇壞了。
「小時候我不太會讀書，我覺得這就是我的主場。」他說。
其實薔薇的變裝才華，源自於家族與日本舞踊的淵源。薔薇的阿嬤是日本舞老師，童年生活圍繞著藝伎的妝品、和服與髮飾，無形中啟發了他的審美。
（攝影／周妤）
他人生中第一位偶像也是日本著名的舞踊家「宗山流 胡蝶」，「國小的時候，我第一次看男扮女裝的藝伎，還是裡面最厲害的壓軸角色。你知道他的境界高到在舞台上沒做任何動作，光使一個眼神就能讓全場震懾。我很想成為那樣的人。」
薔薇崇拜這樣的舞台魅力，然而殘酷的是，在校園的舞台上，同學們雖然把他捧為主角，可是下了舞台，他們嘲笑他是丑角。
「小時候大家不懂這些，罵我是CC、娘炮，可能覺得好玩吧，連老師也在全班面前說我是紅頂藝人。有一陣子被霸凌，心理狀態很低潮、課業也變爛，一整個學期的聯絡簿都是我自己偷偷簽名的。」
可是薔薇依然變裝。「我怕我不這樣做（變裝），可能更會被別人討厭，有點像是刻意扮成小丑來博取大家開心。」他回憶，那時的江威成其實沒什麼自信，只是靠變裝來武裝自己、逃避陰暗，向外人塑造出一個「什麼也不怕的女強人」，骨子卻是個膽小少年。
（攝影／周妤）
Drag是主秀
直到上大學，他看了《魯保羅變裝皇后秀》（RuPaul's Drag Race），才重新領悟「變裝」的力量。
在實境比賽中，來自世界各處的皇后們爭奇鬥豔，每個人都是全方位藝人——他們自己化妝、自己製衣、自己剪歌、自己編舞，用生命在變裝。他發現，皇后們才不是什麼餘興節目，是主秀，是真正的藝術家。
不少選手後來甚至變時尚新星，有人出歌、有人創業，接業配或代言，成為別人的偶像。皇后的選擇並非只有出入夜店靠拿小費過活，他們已昂首闊步登上主流之列。
這令薔薇心馳神往，他暗自以變裝皇后為志向，日夜在梳妝台前勤練彩妝，修課之餘還一口氣打四份工，就為了存錢買禮服、高跟鞋，以及一頂就要價近萬元的絕美假髮。
薔薇的化妝台兼書桌。圖中央的口紅膠是皇后在化妝打底時的封眉道具，以完美呈現「眉毛」這個在皇后妝容中的要角。（攝影／周妤）
初出道時，手邊工具無法一次到位，例如缺一件膚丁（隱藏陰莖專用的緊身丁字褲），他就得在演出前，親手把睪丸推回自體、將陰莖向後擺放，再黏上層層彈性膠帶以免穿幫。其實，極致的反串，背後是一條瀝血淬鍊之路，哪是凡夫俗子能以駕馭。
如今，薔薇已是一位全職變裝皇后，坐擁三座巨大衣櫃收藏各式禮服、馬甲，房間更羅列近二十頂假髮，從長短曲直的，到黑白粉藍的，每一頂皆被賦予名字，形同室友也是他的事業夥伴。
甚至，與他同齡的女孩出門只要一只化妝包，他卻擁有一座九層抽屜的梳化櫃，從頂層的假睫毛，往下行經粉底、腮紅、唇膏、水鑽，直至底層的嬰兒油。每回變裝儀式，薔薇登場都一身閃亮泛光。
晃一圈他的房間，唯獨沒看見假奶？他解釋，當代的變裝皇后，已經不走傳統選美的華麗嫵媚路線了，即便平胸也可以很時尚，「年輕一代皇后的造型保留更多自己原本的模樣。以前，變裝好像是在扮演別人，現在，更像是在放大原本的自己。」
當今的皇后假髮已非人們印象中的「女生髮型」，而是產業中的創意亮點、皇后們表述自己藝術的重要部分。（攝影／周妤）
薔薇的鞋櫃收藏數十雙高跟鞋。（攝影／周妤）
薔薇多刺但馥郁
但薔薇的皇后之路也不是一路平坦，家人的認同曾是最大的顛簸。
一開始，變裝的道具與他的性向一樣都必須「藏進櫃子」，但精明的媽媽早就察覺端倪，總趁他不在家時查出衣櫥裡的秘密，把那些假髮、女服硬生生擺在他的書桌上，「回家一進房間，心臟瞬間停好大一拍，我以為我都藏好了，但她就會全攤開來讓你知道她都看到了。」
「我家就我跟我哥兩個男生，都是同志，也都是變裝皇后，哥哥甚至比我還更女性化，所以爸媽曾經很難接受，差點就把我們趕出家門。」薔薇說。
直到事業開始萌芽，許多大品牌捎來工作邀約，從Samsung手機業配到LVMH集團旗下的彩妝品牌MAKE UP FOR EVER，薔薇甚至受邀赴日本參加商演，家人這才意識，這是孩子選擇踏上的明星之路。
某次在友人起鬨下，他邀請媽媽去看自己的演出，沒想到，媽媽真的盛裝出席，在夜店舞池與一群年輕人在台下當他的觀眾。媽媽終於發現，原來兒子已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明星，連一度反對的爸爸，也買了新鞋櫃讓兒子放假髮、高跟鞋。
（攝影／周妤）
薔薇回憶，當皇后的第一年，化完全妝的他要包著大衣、套安全帽，弄得像是要搶劫一樣才敢走出房門，怕被家人、鄰居側目。這些不必要的隱身後來一件件脫去了，「現在，我媽會到處跟別人炫耀，我兒子又登上哪一本時尚雜誌。」
連最保守的阿嬤也讓薔薇如願當了一夜女裝男藝伎，出借和服髮飾、替他抹白膏，「雖然她氣死了，邊穿邊罵，一直問我為什麼不去當一個武士。」薔薇忍不住吐了一下舌頭，言詞卻透出對家人的愛意。
從薔薇到江威成
但話鋒一轉，他告誡我，可別把他的人生寫得淒慘，「台灣人最愛賣慘，我當drag queen不是因為我以前被霸凌，好像我是變裝才找到我自己。我做一件別人沒膽做的事情，我很驕傲。」
每一位變裝皇后都有自己成為的理由，「我是想贏、想成名，有些人是想證明自己、不想被看低，也有人可能只是為了賺錢。」並非要經歷過什麼創傷，才可以當變裝皇后，「我們當皇后，就只因為我們天生很棒。」
現在的薔薇Instagram有2.4萬名粉絲，以皇后之姿走出一條非典型的星路。他的人生目標是像美國知名變裝皇后Aquaria一樣登上Met Gala（編按：有「時尚奧斯卡」之稱的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晚宴）。
（攝影／周妤）
薔薇悄悄告訴我，自從有些名氣後，他常收到粉絲訊息，有的人因為看到他的演出，鼓起勇氣開始變裝，「我很驚訝，原來有人是因為我而有了改變。我告訴自己，那我也要學會更愛我自己。」
「這些肯定似乎最終回過頭來，讓江威成變得勇敢。」他說。
曾經，變裝是一位男孩給自己的盔甲與戰袍，在偽裝與武裝中，賦予自己力量。如今，薔薇終於領悟，其實衣服就只是衣服，即便卸下妝容，他照樣是舞台上那位無堅不摧的皇后。
Drag Queen薔薇的魔法梳妝台
01｜假髮
一頂好的真髮假髮要價近萬，卻也關乎皇后的質感，這頂致敬Gaga的粉色假髮是薔薇的代表作之一。
02｜眼影盤
妝容是每一位皇后的賣點，眼影盤則是皇后的火藥庫，薔薇對於自己手下的特色妝容十分自豪。
03｜緊身馬甲
創造女性的腰間曲線，卻也是職業傷害的元兇，腹部勒痕至少一周才會消去。
04｜丁字褲
業內術語稱為「藏屌」（tucking），避免演出時下體穿幫。
05｜高跟鞋
薔薇號稱「皇后美鞋王」，擁數十雙高跟鞋能駕馭任何場合，從逛夜市到出席名媛慈善晚會。
06｜Aquaria別針
薔薇的偶像Aquaria為2018年魯保羅變裝皇后秀冠軍，其別針是他的重要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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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VERSE》015封面故事「是男生，是女生，是流動與多元」，更多關於性別流動的故事請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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